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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州 | 连城县城的前世今生

✍作者: 涂明谦   🌎來自: 賴氏網   🕗時間: 2024-3-17   👆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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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县城的前世今生
涂明谦


去草为连
今天是个连城人,或者是个福建人,几乎都能说出:古汀州莲城县,因为历史上罗天麟、陈积万造反,所以统治者出于巫术镇压“草寇频发”的目的,把莲城去草头变成了连城。
这里头,罗天麟造反是真的,连城由莲变连,也是真的,但是时间就有意思了。大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元代的志书里,莲一直是莲,从没有变连,一直到明初的《永乐大典》,莲也没有变连。
可佐证的史料有二,一是明朝开国时的官修国家地理志。
《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汀州府 长汀县、宁化县、清流县、莲城县、上杭县、武平县。”
汀州府条目下,仍然,仍然是莲城。要知道府的行政设置,是明代开始的,也就是说这条讲的正是“本朝”的地理分野。
此书作者是明代的刘基,也就是著名的刘伯温,这是明代刻本,可以肯定,在朱元璋时代,正式的官方史志,也没有把莲城写成连城。
另一则就是《永乐大典》,这是奉明朝第三个皇帝之令编修的官修国史。
《永乐大典(卷之七千八百九十)》:“汀 汀州府 至到 本府《临汀志》:临汀爲郡。治长汀。上接劒邵。下抵漳梅潮。旁联赣。封域之内。绝长补短。方九百余里。其距外邑。则宁化莲城爲近。清流次之。上杭武平爲远。”
遍查《永乐大典》,并没有连城称谓,要知道,这时候,这时的明王朝已经是第三个皇帝。
我们难免担心这是抄录《临汀志》和《元一统志》的结果,所以最好有一条是讲述“本朝”事情的来佐证一下。
确实是有的。
《永乐大典(巻之七千八百九十二)》:“莲城县 北团寨。元在莲城县(北)二十五里。后燬于兵火。就县市西隐庵暂驻。近方创立寨宇。”
两本明初志书都明确没有“连城”,而且所述正是元以后明朝“本朝”的地理情况,所以我们可以肯定:罗天麟造反,元代统治者去莲上之草为连,这一说不成立。
事实上一直到明代中期的一些士大夫编写的志书,也仍然用“莲城”,而不是“连城”。
《天下金石志》:“汀州府 元莲峰山石刻,马周卿取山中奇胜命十三题,刻石上。○以上莲城县。”
作者于奕正,为明嘉靖间人,而这本书的版本则是明崇祯间刻本,清孙国敉校补,清翁方纲校补并跋,清葛正笏树华跋。
说明嘉靖间,也仍然有“莲城县”条目被使用。
所以到底是谁先开始胡说的呢?
历史层垒
我们现在能找到的最早地方志是明中叶的汀州府方志。
《嘉靖汀州府志》:“【连城】 旧名莲城,元至正间草寇罗天麟(脱一字反),既平,因改莲爲连,盖取去草之义。”
嘉靖志肯定不是第一个提出“去草罗因”的观点的方志,在嘉靖志之前还有弘治志,但由于残缺,无法考证。但是有一点是无比肯定,那就是嘉靖志在使用词句上用的是不确定的“盖”。
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这样用:“盖余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盖的意思,大体就是“大约由于”、“可能因为”的意思。所以这一句推测的话,编修者根本不确定,纯出猜想,这其实是文学性的。
比《嘉靖汀州府志》更早的应当是《明一统志》。
天顺五年成书的《明一统志》:“莲城堡 今连城县治,宋元符间置。绍兴三年,梅州士曹虞观上言:长汀县南北去县三百余里,控御不便。因升堡为县。割长汀古田乡六圑里,以益之。元至正六年,邑人罗天麟为乱,讨平之,始改莲为连,取去草之义。”
这本国史级别的志书,非常确定这个“去草罗因”的来历,虽然汀州地方志表达了不太确定的怀疑,但此后的方志则一点不怀疑了,因为有国史可循,这非常符合王朝中后期风气糜烂的特征。故而这句话“元至正六年,邑人罗天麟为乱,讨平之,始改莲为连,取去草之义。”被后边的方志反复引用,于是这个时间的错误,和改名起点的黑锅就只能元朝统治者背了。
后边的方志其实不止照抄,还自行引申。
先是明末的方志引用,引用完了就把那个关键的“盖”字给去了,似乎已经很笃定。
《崇祯汀州府志》:“连城县,府城东南,本长汀地,唐时尝置连城堡。宋绍兴三年,梅州司土曹事虞观尝摄尉长汀,以南北团去县百余里,强者肆其剽掠,弱者难于赴愬,乞置县治。获旨,置县于连城村。郡守郑强,以县境狭隘,又析长汀县古田乡六团里益焉。国朝因之,邑名连城。元至正间,草寇罗天麟既平,改莲为连,取去草之义。”
再就是清中前期的方志,不但敲定这事的真实,还把时间也定出来了。
《乾隆汀州府志》:“至元十五年升爲汀州路,隶福建行中书省,攺莲城爲连城。”
连城的地方志当然照抄前志,还有就是服从前代所有府志已经得到的结论。
《民国连城县志》:“元世祖至元十五年戊寅,升汀州为汀州路,改莲城为连城县。据府志隶福建行中书省。”
先是据府志直抄,这表示对府志的服从。但还做了一些个小动作,借更上一级的官员的文章。
《民国连城县志》:“三十六年,刘令亦山捐置书院膏火田。四十四年,郑令一崧于城北文昌阁下建培元书院,置膏火田。五贤官主之,培元绅理之。提督福建学政朱珪《连城培元书院碑》曰:'连城本莲城也。元至正六年,去草为连。县东十里,有莲峯,一曰东田石。宋绍定间,邱鳞之所保也。旧有书院......’”
这里把“元世祖至元”的说法,考证为“元至正六年”,这种谨小慎微、小心求证的做法,其实就是“去草罗因”说已经产生了层垒效应,后人很难推翻此说法。
所以我们基本可以肯定,这由后人层层加码,最后无比笃定的“去草罗因”说是有巨大问题的。
因此最后一环要闭合,现在是确实改了,问题在于,什么时候改的?
《明史》与续三通
清代的国史编修者和学者其实也都注意到这一点。
张廷玉、嵇璜、刘墉等人编修的“续三通”国史丛书,就非常明确触及到这个问题。
《钦定续通典》:“汀州府 元汀州路,属福建道宣慰司。明洪武元年,为府,领县八。长汀倚、宁化、上杭、武平、清流、连城本曰莲城明洪武十七年后改莲曰连。”
清代国史编修者非常明确点出了“莲改连”的时间,为明洪武十七年。
同时他们对于前代志书中提出的“元改莲城为连城”表达了不同意见,但是出于修史的严谨,保留了这一条,以便后人溯源。
《钦定续通典》:“连城下按《福建通志》云:'元改莲城为连城。’谨附识。”
这条对应的是明中叶的《弘治八闽通志》:“连城县 旧名莲城。元至正间草寇罗天麟平,因去草为连。”
事实上张廷玉们的考证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他们自己,而是前辈提出了他们再求证。因为还有更为重要的《明史》。
因为清代初年的清人万斯同主编的《明史》更是明确:“连城 府东南,本曰莲城,洪武十七年后,改莲曰连,东有莲峯山,南有文溪,下流达于清流县之清溪,西南有北团寨巡检司,后迁于县南之朗村隘,后又迁于县西南之新泉隘。”
万斯同,出生于1638年,即崇祯十一年,死于1702年,即康熙四十一年,是实实在在跨两个王朝的人。
无论是万斯同还是他的晚辈张廷玉、嵇璜、刘墉,这些清代的文人在治学上,非常规范且严谨,故而我们有足够理由相信,这差不多就是事情原本的真相了。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非常笃定否定了元代去草的“巫术”说,结合明代开国君王的行为与学识,更大概率“莲城”改“连城”,仅仅是因为朱元璋文化程度不高,他要求奏章不说废话,而地名用字则开始简化。
历史可能也不一定都是宏大叙事,也可以充满荒谬。不过罗天麟和陈积万身上背的近八百年黑锅,算是可以放下了。
为什么叫莲城?
先参照一下别的地方的莲城,比如江浙也有。
《嘉靖浙江通志》:“又西曰小括苍山,众山环簇状如莲花,又名莲城山,山路盘纡,亦名九盘山,唐宋州治皆在焉。”
可以肯定一点在没有改连城之前,可能莲城的莲字来历都是清晰的,但改完之后,就开始各种说法。最多就是来自冠豸山的莲峰。其实这是不对的,是先有莲城后有莲峰的。
为什么呢?因为当地种莲花的池塘特别多。
《明一统志》:“莲花潭 在连城县东北,文溪下流。又有莲塘,在县西一里,泉水所潴,宋莲城以此为名。又杨花潭,在县东,由文溪下夹岸多杨柳花飞蔽潭故名。”
去过连城就会知道,当地的土地其实缺水,但是有趣的是当地不缺池塘,大多数池塘还是天然形成的。有些是石底的山塘,季节性存水,一年存一次用完即止。有些则是山泉潴留而成,春夏大而秋冬小。有些直接就是底下有水泉涌出,四时不竭。
有些塘还特别大,底下的泉眼直接连通了地下河。这些塘,在千百年来围塘造田后的现代,今天仍然能看到相当大的水域。在乡间,古今连城都有巨大数量的莲花池和慈菇塘,至今仍然。
我想如果完全出于标新立异,应当叫慈菇县,就一定没人记不住了。这当然是玩笑话,最后人们也遵循爱美原则用了莲字,而莲字,和连城人同行了千年,哪怕被去草,也早就刻入连城文化的根骨,这是不须要再证的。
《民国连城县志》:“按连城八景旧传:冠豸晴岚,莲塘烟雨,金鸡朝旭,天马秋声,石门宿云,珠岩夜月,龙井灵泉,鹫峰瀑布。”
莲塘烟雨,今天也还能在雨天时于连城城郊的莲塘中看到。莲城最终变成了连城,且用了“冠豸山水,价值连城”这样的漂亮广告词,其实也很好,但还是要想一想万亩莲塘,荷叶田田的美。
官方介绍中的莲字演变
先说结论:先有东田堡和东田石,后有莲峰,后有官寨,再有冠豸。
东田堡与东田石
东田堡已经失落于史册,和半迳堡,这些堡的名字,今天几乎不为连人所知。偶尔从老人口中听到,说者自觉顺口,闻者则惊异,但返回追寻,则皆无所获。我们今天除了从老人口中听到,还有一条途径可以得知,就是族谱,半迳堡在林坊林氏族谱中,东田堡则在揭坊揭氏族谱中。而东田石,我们可以从方志中得知。翻查比较早的方志,东田石最早可以见于明初《永乐大典》。
《永樂大典(卷之七千八百九十一)》:“東田石。在蓮城縣東五里。峭壁巉巖。髙挿霄漢。盤礴數十里。溪流環繞其下。絶頂坦夷。石泉流溢。宋朝開國侯彭孫居焉。外有石梯石巷。僅容一人。官置三寨其上。每過寇警。必移民於此。真一夫當關萬夫莫前之險。有定光道塲。名曰白雲洞天。及彭侯廟。及三君子堂。堂奉招捕使陳公鞾。郡守李公華。郡倅王公杆。迎春石窠。在蓮城縣東田石上。”
从中可以看出,东田石这个名字,其实是完整指代今天的冠豸山,因为古人观察后,认定这就是一整块石头!这个认知其实与事实也相去不远。那东田何义呢?当然是东边有田。哪里的东边?
今天连城县城区域的东边,古代是清溪也就是后来文溪今天文川河的东面。是谁,站在哪个角度上说的东面呢?是林氏、罗氏和揭氏陈氏江氏这些连城原住民,这些最早居住于河西的先人,他们在开发脆弱的连城山林过程中,山上的泥土被冲刷出来,在山下形成平洋,河流中的水位降下去,而山上的丹霞显露出来。他们命名东田、东田堡,和东田石。
故而我们大体可以肯定,东田堡,就是东田石区域通路上的一个道路要冲,是当年的屯垦之坞堡。东田堡的屯垦范围,大体从今天吕屋岗、揭坊到大坪村、冠豸下之间的这一区域。东田堡失落于史册,幸好有揭氏族谱可以还原,这个东田堡和揭氏族谱我们会在后头详说。
官寨山还是冠豸山
当然,我们从《永乐大典》上还能得到一个信息,就是我们今天称冠豸山,发音很多,有些人念“guan zhai shan”,也有人念“guan zhi shan”,那到底哪个发音对呢?因为反复有人给另一些人纠正,说你这不对,要不就是不符合普通话发音标准,要不就是不尊重方言历史。
我们看《永乐大典》中的“官置三寨”,就很有意思了。如果历史以来人们都称这三寨为一体,那官置三寨最后被简称为官置三(寨),那是有可能的。如果人们称这个有三个官寨的山为官寨山,当然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我们从这两个名字的解释出发,冠豸山最后发为“guan zhai shan”,当然是因为官寨的原因。这个“豸”字,不会发为“zhai”音,因为客家话发这个“虫豸”的“豸”字,比较长汀话发音为“chi1”,海陆客家发音 chi3 chi5 chi2,台湾四县客家为 cih3,宝安客家为 ci1,梅县客家chii5,如果一定有发类似zhai音的,可能是粤语和闽南话,分别是zaai6 zi6和di6 zai6。
故而这些年来,“文化学者”们多少有些强解文化现象的嫌疑。官寨山是我们的方言旧称,冠豸山则是结合地形的样子进行地名雅化后,又尊重当地方言发音的特殊现象,坚决不是标准汉语“豸”字有别的发音。
《嘉靖汀州府志》:“蓮峯山 在縣東七里,狀若蓮花然,故名。舊呼東田石。元馬周卿改名。復取山間之奇勝者爲十三景,以古隸書刻于石。曰蒼玉峽,曰雲棧,曰天梯,曰冠豸,曰桃源,曰清如許,曰芙蓉波,曰金字泉,曰白雲深處,曰天光咫尺,曰蒼谷,曰靈虗,曰小崆峒。其山雖險,上則平壙,可容萬人,有寨有城有池有塹,有雲樓宣武西南四門。舊有蓮峯庵,庵之左,有丘氏書院。又有開國彭侯祠,有三君子堂。今俱廢,獨存玄眞堂北境。詳載碑記。”
我们对这段文字看得分明,冠豸,是十三景之一,古代法官帽子的样子,但当年仅只是十三景中的一景罢了,而整座山则先叫东田石,后叫莲峰山,叫官寨山是当地人的俚俗称谓,而冠豸山则是现代人的美好误会。
官置三寨,哪三寨
《永乐大典》中提到了官置寨有三,这些名字其实已经失落了,那到底是哪三寨呢?理清这个,其实有助于我们对官寨如何变成冠豸的过程,有一个清晰的理解。
《永乐大典》的内容当然可能来自宋元的地方志汇总后的记录,所以我们在无法找到宋元方志的情况下,只能向后寻找最接近的志书内容,比如明代中叶的府志。
《嘉靖汀州府志》:“關寨 (連城縣)北團寨 元在縣二十五里,後燬於兵。今廵檢司移駐縣側。冠豸寨 在蓮峯山上,詳見冠豸記。旗石寨 在縣南南順里。西寶寨 在縣西南順里田心。馬鞍寨 在縣東南順里石門巖。城石寨 在縣東北安里揭方。”
清代顾炎武的《天下郡國利病書》显然沿用了明代方志的内容:“連城縣 北團寨...冠豸寨 在蓮峯山上。旗石寨...西寳寨...馬鞍寨 在縣東南順里石門巖右。城石寨 在縣東北安里揭坊。山容寨...石嵩寨...凉傘寨...張源寨...團兵寨...旗山寨...石榴寨...金山寨。”
在这些志书中,我们很容易看明白官置三寨是哪三寨。就应当是冠豸寨、馬鞍寨、城石寨。为何?因为冠豸山区域大体分成了三段,分别面对不同区域的百姓,方便他们就近避难。
1冠豸寨在中段,方便县城的人们上山避难。2馬鞍寨在石门岩(石门湖区域),也就是南段,方便洪山、李坊、罗家营这些城外南面的百姓上山避难。3城石寨在北段,方便揭坊区域的百姓上山避难。
明代中期的志书上,冠豸寨、馬鞍寨、城石寨这三个寨子的名字靠谱吗?和前代志书比有变化吗?我们印证一下同时期别的区域方志就知道了。
《嘉靖建寧縣誌》:“丘鱗 字起潜,連城人,師事楊淡軒。嘉定十三年特奏名。調贑州贑縣尉,有㢘聲,歸值紹定寇發,郡檄攝連城令,畫計禦寇,率民登東田石。(即蓮花峰寨。)全活甚衆,招捕使陳鞾,奏其功,辟知建寧縣事。出八閩通志。”
丘鳞丘方,二丘是连城县自宋代置县后的最先改上的进士,也是难得一见的一对叔侄进士。《嘉靖建宁县志》所记的内容,当然不会是抄《嘉靖汀州府志》,而是参照他们自己的前代方志。所以我们由此可知,冠豸寨,其实是莲花峰寨的更名版本。
官寨山最早的居民现有方志能考证到的应当是北宋的彭孙,后来山上的彭侯祠应当是他原本的居所。彭孙被招安后,他的寨子和宅第应当是被官方所用的,故而设为官寨。
我们可以这样假设,最早这些官寨是没有名字的,所以人们就称这座承托了三座官寨的山为官寨山。
所以第一步是东田石改名官寨山,这应当是宋代的事情。
第二步,则是由于东田石在元代的时候,由马周卿改名为莲(花)峰山,于是官寨开始有了名字。中间官寨叫莲花峰寨,南面的叫马鞍寨,北面的叫城石寨。
第三步,则是在明代中期,莲花峰寨改名为冠豸寨,因为文化学者和官员开始以冠豸为题,在这个原名莲花峰的所在进行层层文化累加。
最后一步,冠豸寨定型,后世之人把冠豸之名命名全山,而冠豸两字在当地人并不好读,他们仍然恋旧无比,用旧时称谓“官寨山”,外来者就强解冠豸读音于官寨了。
大体上这就是东田石到冠豸山的变化了。
从城石寨到揭坊寨到竹安寨
关于竹安寨的历史,我也看到很多的猜测,但大多有些问题。明代中期叫城石寨。
《嘉靖汀州府志》:“關寨 (連城縣) 城石寨 在縣東北安里揭方。”
这个名字稳定,一直到清代中期都还叫石城寨。
《乾隆汀州府志》:“石城寨 在揭坊。”
显然这个名字在清中后期出了问题。
《民國連城縣誌》:“顺治五年戊子元旦,大兵仍屯城外,九日協鎮高入城防守,十三日郡守李友蘭臨邑招撫,大行賑卹。十五日,寇陷南鄉席湖營寨,協鎭髙夤夜襲之,斬馘無算,賊氣沮。自陷城來,黌宫縣署民房,盡為灰燼,僅存城隍五顯二廟,城市杳無人跡。是歲,土寇兩陷揭坊寨。(清末改竹安寨。)署縣同駐防譚(前志未紀名),内嚴城守,率精兵繞寨擊之,殺渠魁,餘黨驚遁。”
民国的方志,说到了揭坊寨,这显然是城石寨的名字在此过程中失落,民间称谓这个官寨之名为揭坊寨,因为地在揭坊。而人们重修时则完全不记得官方称谓,直接改名为竹安寨。
《民國連城縣誌》:“邑人羅學敏重修竹安寨記曰:粤宼倡亂,廣西蔓延湖廣,僭號南京,我連僻處山陬,燕雀處堂夷然自得。迨咸豐丁巳四月,由寧竄汀,廿三邑西擁到匪黨千。餘時承平日久,人不知兵,官逃民散,幸天大雨,寇火藥沾溼,陡見鄉民蟻集,自相驚疑,因而乘勢殺散。邑人以為殺賊如是其易,自是有輕敵之心。時諸生謝志齊、謝邦殿追賊死難。適城南水漲,鄉民斷橋避賊。有綠袍賊,躍馬過河,逐難民。壯士董華以戈擲之,人馬落河,逐浪去,難民得免。見本志忠義傳”
这次重修的时间很显然是清末咸丰光绪间,太平军过境之后的事情,主修者罗学敏。
《民國連城縣誌》:“竹安寨 在揭坊,距城東北十里,離冠豸可三里許,亦曰馬頭山。舊志:馬頭山,怪石昂藏,狀如馬首,俗傳遇風雨,夜能嘶鳴,則居人不靖。元季雷隕其首,石尚存焉。舊有寨。清光緒間邑人羅學敏醵金建社改築房屋,櫛比形勢,整齊可比冠豸。有記。詳大事志。”
风水与马头山、马鞍寨
连城的丹霞地貌,容易出非常神奇的山景,所以连城人喜欢向外来游客介绍他们的山水,“阳刚天下第一,阴柔世间无双”,无论是冠豸山还是石门湖,这些美好,真是一望而知。但是如果到过竹安寨,就会觉得这地方怎么这么美好,完全不输给前二者。
马头山一带的山势和冠豸山主峰,像而不似,类同而有自己的特色,拿两个地名来说,一是九龙观,这是龙潭水库的出口处,古代没有做水库的时候,想必水势很大,乡人要用九龙观来镇水,特别是山洪暴发时,如果撇开洪水对我们的乡人的损害来说,“九龙下海”的动势,想必是无比壮观的。和石门湖的碧玉澄清比起来,龙潭水库的幽奇广阔也完全不输,泛舟于上,可游可赏可观可玩,我常会产生“可居”的念头。
在连城当地则有一个争论,就是马头山到底是不是连城八景中的天马秋声?连城八景包括冠豸晴岚、莲塘烟雨、金鸡朝旭、天马秋声、石门宿云、珠岩夜月、龙井灵泉、鹫峰瀑布。
《民國連城縣誌》:“馬頭山。舊志:馬頭山,怪石昂藏,狀如馬首,俗傳遇風雨,夜能嘶鳴,則居人不靖。元季雷隕其首,石尚存焉。舊有寨。”
可以肯定的是民国方志应当是沿用清代方志的说法,但没有提到是否就是天马秋声。
《嘉靖汀州府志》中提到的连城八景:“八景:三龍井、冠豸峯、天馬山、金鷄山、放生池、白雲洞、石門巖、滴水巖。”
直接说的是天马山,而不是马头山。
那马头山为何被怀疑是八景之一呢?因为清前期方志这样写。
《乾隆汀州府志》:“天馬山 在縣東揭坊,北安里。怪石昂藏,如天馬。舊傳:遇風雨則嘶,嘶則鄕里不靖。元末雷隕其首,石尚存。”
我们看得明白,民国连城方志显然是抄引乾隆府志的内容,而乾隆府志则抄引嘉靖府志。
《嘉靖汀州府志》:“天馬山 在縣東揭坊,属北安里。怪石昂藏,狀如天馬,故名。元季,雷隕其首,石尚存焉。”
而明代方志上记载了这一时期人们对天马山的吟诵诗句。
《嘉靖汀州府志》:“(天馬山)【前人】風鬃霧髯與雲齊,何代來從月窟西。一自茂林人去後,至今風雨夜聞斯。”
显然这个天马山就是马头山,显然这个马头山就是八景之一的天马山,且是官方指定的八景之一,指定的天马山。
那这里就有了一个问题,如果天马山就是马头山,为什么老百姓称这个为马头山,为何不称天马山,天马山明显是好听得多的。
而连城区域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叫天马山,就是今天朋口的天马村,这个地方古代叫马山前,是从前官道的一个驿站,倚靠的山则也叫天马山。
所以天马秋声,很多时候会被指认为这个天马山,你可以设想你是一个从京城权力核心区域来到汀州这样边陲小城的官员,在天马山下的驿站休整,秋山高峻,月圆山巅,风声萧索,旅人在途,想必是别有一番滋味。
所以我觉得认定八景之一的天马山在县城南部的天马村,也未尝没有道理。当然还有一个理由。
天马山这样的名字除了和山形山势紧密相关之外,还和风水堪舆联系紧密。
我们在清代早期的方志可以找到原因。
《康熙连城县志》:“天马山 县南四十里,状如天马。堪舆谓:天马出自南方,公侯立至。故产彭侯。”
到过县南四十里的天马村,可能就会知道天马山其实不算太高,是高过平均值的丘陵地貌,但是天马山在堪舆中从来是不需要太高的。
所谓“天马砂”,可腾升化龙,主官贵。
而天马砂在风水局中很像是一方印,可以放在案中很多地方。
放在东方震位,为青骢马,木相。
放在北方坎位,则为乌骓马,水相。
放在南方离位,为赤兔胭脂马,火相。
放在西方兑位,则为白马,金相。
放在西北方乾位,为御使马。
放在西南方坤位,是宰相马。
放于东北方艮位,是状元马。
放在东南方巽位,是抚按马。
诸方位中,西北和正南方的天马,被认为最佳。
连城显然是有三马的。
一马是东北方向,今天马头山。
一马是东南方向,今天石头岩马鞍寨。
一马是南方,今天天马村。
东北方出状元,这个马当然是好极了,古代的人们对于读书进仕有着不可想象的狂热,所以今天连城北门附近的老宅的门楼上往往会写“峰迎天马”,这明显就是想借天马之势,考个状元。但是连城人不提这一茬很久了,为什么?因为元代雷击马首,天马破损,这种天雷破相,在民间会认定为天意,顺天意是最常见的思维。所以天马在雷击之后的民间,就不会再被称为天马山,而称马头山,意在提醒:这个天马被雷打掉了头,读书考状元就算了。
东南方向上抚按马,原来是官置三寨之一的马鞍寨,这个天马砂有助于出抚按,都抚巡按,这是中级官员,多为文官。
但南方这个就厉害了,赤兔胭脂马,“天马出南方,公侯立至。”这个南方天马是被认定为宋代连城出了开国侯彭孙的主要风水原因,所以必然极受重视。
如果东北的天马没有被打坏,那东南的天马配套起来,状元官至抚按,那当然是好极了,可惜风水局已经残破。
而南方天马完整,且出过彭孙这样的开国侯,连城的人们被鼓舞是必然的,这也是为何宋以后,明清两代连城的武人辈出的原因。
连城从宋代建县,直至辛亥革命废止科举为止,科举考试取得功名的人,进士有30人,其中武进士10人,举人263人,其中武举110人。这些是通过正规考试渠道进入武官系列的人数,而彭孙和他的儿子、女婿,都直接是从士兵走军功升级的道路上去的,学习彭孙这样军功升级的连城人当然远不是武举武进士所统计的。
大体上这就是为何在连城县域中,会有天马山与马头山的争议,而天马山又如何变成马头山的。
所以说结论:马头山历史上就是文化学者和官员吟咏的八景之一天马山;但连城当地用于风水布局中所指的天马则有三,最受重视的就是南方四十里的天马村所在的天马山;因此三处都是天马,但权重不同,南方天马最为重要,故而东北天马最终让位给了南方天马,而东南天马则一直默默无闻,淹没于史册与民间。
大体上以上是从莲峰到县莲的来历史,以及莲峰历史,以及官寨到莲峰到冠豸的名字公案的一部分,但公案并没有就此结束。因为只解决了“莲到连”的部分,还有“城”的部分。
城:城还是堡?
大量的史料都说连城是建立于莲城堡之上。
《民国连城县志》:“宋高宗绍兴三年癸丑,初以长汀莲城堡为莲城县,《宋史地理志》按:县治旧为莲城堡,以莲花峯得名。堡之建设在北宋哲宗元符时。至是虞观请建县,乃分古田乡六团里地,以益之。”
我们查一下元人脱脱编修的《宋史》:“南渡后,增县一。莲城本长汀莲城堡绍兴三年升县。”
这就有意思了,脱脱的《宋史》是出了名的不靠谱啊。
我们今天称连城县城是不额外带城的,不然按照各地称呼县城的规则,比如龙岩城、永定城、长汀城,所以正常应当叫“连城城”,听起来很萌,但说着就别扭了。所以如果正式点就该叫“连城县城”,随意点就叫“连城”或者“县城”,甚至用“莲峰镇”来指代县城。
这种情况在别的县就不容易发生,比如汀州镇不能指代长汀县城,所以这种别扭,可能全都来自连城的这个“城”字。因此连城后代的学者和官员就很自觉地发明了一个词“连城堡”。
大多数人都说连城这个“城”字的时候,认定是在宋代建有城堡的意思,然后就不再追究,这其实是有问题的。
我们来看一看明初的志书。
《永樂大典(巻之七千八百八十九)》:“蓮城縣 《大明清類天文分野書》:宋紹興三年。以長汀縣地析爲此縣。元仍其舊。國朝因之。《臨汀志》:蓮城。下縣。在州南一百七十里。本長汀縣地。紹興三年。梅州司士曹事虞觀進狀。稱比甞攝尉長汀。竊見縣境闊逺。有地名南北團。去縣三百餘里。弱者難於赴愬。强者恣其剽掠。居民商旅。皆無聊賴。乞於其地分一縣。准勑置縣。因其素號蓮城村。以名之。郡守鄭公强。度地之宜。割長汀村古田鄉六團里隷焉。《郡縣志》:本州東南一百八十里。本屬長汀。紹興三年。析置。《輿地紀勝圖經》云:本長汀縣之蓮城村。宋朝《會要》云:紹興三年。割古田。置蓮城縣。《元一統志》按《鄞江志》云:四山環遶。簇簇如蓮。始以名村。又因以名縣。右奉議郎石崇義正爲縣宰。由是境内大治。元朝至元十四年正月。大兵收附。仍即舊基。立治所。”
《永乐大典》编修时,显然收尽了志书,但从《元一统志》引《鄞江志》内容来看,《鄞江志》在明之前就佚失了,但明初《临汀志》还在。我们现在看到的明初史志,是不曾出现莲城堡的。
所以应当是元朝的脱脱搞了第一家伙,问题是,他修史的时候其实离宋绍兴三年,公元1133年,其实将近两百年了,所以他的“莲城堡”其实也是靠想象,真实的还是莲城村。
到了明中叶,这种说法被普遍接受,且正式定下来。
《嘉靖汀州府志》:“【连城县】 在府城东南,本长汀地,唐时,尝置莲城堡。宋绍兴三年,梅州司土曹事虞观上言:比尝摄尉长汀,南北团去县百余里,强者肆其剽掠弱者,难于赴愬,四民无以聊生,乞置县以治之。获准。昔置县连城村,郡守郑强以县境狭隘,又析长汀县古田郷六团里以益爲。元至正六年,乡人罗天麟反,改莲爲连。国朝因之。”不但定下来,还把莲城堡这个名字给按了上去。
莲城村是存在的,莲城堡是不存在的。从宋代的地方居民的族谱来看,东石堡是存在的,二者在位置上几乎是重合的。
据福建《连城县揭氏族谱》所记载:“始迁祖揭五郎(揭猛第四十四世孙)于南宋绍兴十三年由江西广昌皂荚树下迁至福建省连城县莲峰镇揭屋坑定居。据《广东廉江揭氏族谱》载,连城始迁祖揭五郎,为揭瑱九代孙,于南宋绍兴十三年(公元 1143 年)由江西广昌皂树下迁福建连城揭屋坑,后再迁连城东田堡揭坊村六甲门(今连城揭乐乡揭乐村六甲门自然村)。廉江始迁祖揭德秀,五郎十七世孙,明嘉靖初年自连城出迁,卜筑于广东高州府石城县永平乡巡十都白慈境那蒙村(现广东廉江市长山镇那蒙村)。”那可以同时存在一个莲城堡呢?那就必要对堡字进行解释了。
堡是什么?
首先当然是城堡和堡垒,军事用途。
《晋书·符登载记》:“据险筑堡以自固。”
明· 魏禧《大铁椎传》:“送将军登空堡上。”
但今天的人已经不太熟悉的是,古代的驿站称铺,而这个铺有个异体字,就是堡。也就是说铺和堡在古代是互通的,今天北方很多地方把堡也发音为铺pu或者bu。
而我们的闽西客家人,如果是更早时代迁来,比如秦汉时代或者魏晋时代就南迁了,那就极有可能,我们把铺的音也发成堡的音,bao。同时两字仍然相通。
但我们先不纠缠这个发音问题,向前求证。古代的驿站邮传系统的标准是“十里一铺,六十里一驿”,想必我们今天在很多地方的城郊都能听闻“十里铺”的地名,比如长汀城郊就有十里铺。至于六十里一驿,倒不一定很准,在山区,这个公里数首先能不能保证,其实是不好说的,六十里的地方,可能根本没有平地。所以按生活实践来,以汀州府管辖下的驿站系统为例。
《嘉靖汀州府志》:
“临汀驿,在县治东崇善坊。
舘前驿,在归阳里,去府城东八十里元时设。
三洲驿,在宣成里,去府城东八十里。
百步铺,去府十里,在张家陂。
南田舗,去府二十里。
新桥铺,去府三十里。
鸳鸯铺,去府四十里。
大息铺,去府五十里。
胡坑铺,去府六十里。
归仁铺,去府七十里。”
显然,在古代的汀州驿之间的距离会大一些,但是铺之间的距离则很标准,基本是十里一铺。
查照同为明代的志书。
《寰宇通衢》:“会同馆七十里至东阳驿,六十里至炭渚驿,六十里至京口驿。”
基本是六十里一驿,有些达不到条件,就七十里,汀州府下属的这三驿,显然更达不到条件,所以八十里一驿。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莲城村当年是堡,也就是驿站铺舍,那这个地方与水西岭边上的半迳堡、冠豸山下的东田堡、隔川峡谷里名字失落的堡距离够不够?
我们用今天卫星图,以文川桥为点,测量到各乡的距离,结果如下:
文川桥至林坊2.5公里
彭坊桥至六甲门约2.5公里
林坊区域有半迳堡,六甲门附近有东田堡,二者相差10左右,但县城“莲城堡”如果存在,与二堡都远远小于10里,只有5里左右,这显然不符合建堡的逻辑。
从林坊到各地:
林坊至坑子堡(机场)约5公里
林坊至水西岭约5公里
水西岭下至隔川约5公里
隔川至北团约5公里
北团至四堡约10公里
千万不要小看这个10里逻辑,也就是5公里逻辑,我们今天一个成年人不负重走路的速度,平地大约可以一小时走5公里,大约两小时10公里,但是可能三小时没有办法走15公里,而四小时可能无限接近15公里,因为人的体能有限度。所以每5公里设一铺,你每走四小时就要休息了,而一天下来,你一定是无法超过30公里的,所以古代的驿站就设置成这样了,一边是度量山川河流的走向,一边是度量人的体能。最后得出的最优算法就是“五里一亭,十里一铺,六十里一驿”。人的体力在没有舟、车加持的情况下,是无法逾越这个数字的。
大概我们就会看得明白,除了县城区域,古代的堡与铺基本与今天的乡镇核心在距离上重合,这符合我们的认知逻辑。也就是说我们大体可以得出结论:“莲城村的位置,可以有村有'城’,但是应当是没有堡的。”
那问题就又来了,如果没有堡,也就是没有铺,城又何从谈起?城哪里来?所以我们要说城字。
确实,城这个字,是一个问题。《嘉靖汀州府志》:“【连城县】 宋有土城,周一里一百四十步,外有池濠。绍兴间,令丘钦若创。干道间,令杨立中创三门。岁久复隍。端平间,令米臣宏,重加脩筑。淳祐间,令罗应奇,砌立瓮门。东曰通京,西曰秋成,南曰薰风。岁久城圮。国朝以来,止有瓮门四座存。正徳四年,流贼窃发,知县蒋玑,筑土城七百余丈,外周围以木栅,上覆以楼,暂爲守御计。九年,佥事胡琏,见无石城,乃劝邑之殷实者,分派丈尺,以砖包砌。邑人知府童玺,慨然先砌三丈,爲首倡。余各效砌,共计二百七十丈,公帑银砌之者,计五百丈。十四年,佥事周期雍按视,亟命县丞王锺岳严督工匠,以巨石垒城,基上载加砖,城始完固。本府通判毛公毅,建窝楼,铺三十间。知县方进,以砖包砌。卫经历杜太,建城楼一座。推官秦僎,建城楼五座。本县训导沈元贞,各门命名书扁。东曰寅賔。西曰秩西。南曰安阜。北曰拱北。余二水门。曰福汲。曰清太。规制始备。”
嘉靖府志说得很清楚,莲城在宋绍兴时建县,当时是有土城的,夯土的,这种土墙雨水一浇上去就坏。但毕竟是有城了,之前就没有,连土城也没有。
这里冒出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宋之前无城,那为何叫莲城?
这个城至底指什么?我是不能接受这个城就是城堡的。不然的话,还有个“不可能”的城堡也要接受,比如宁化的连城洞。
《嘉靖汀州府志》:“宁化县 连城洞,在县东五里,地多黄连,唐置县,封治于此,亦以此名县。”
所以城有特别所指,我们查一下城字的本意。
李白的诗《送友人》:“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古代城与郭、沟、池并举时,就是指我们日常熟知的城。
《礼记·礼运》:“城郭沟池以为固。”
而说文解字则把城的功能点出。
《说文》:“城,所以盛民也。”
所以莲城的“城”和连城洞的“城”,一下就变得极为可疑,宋之前的唐,莲城村一带并无多少人民,更不需要用“城”来“盛载”他们。所以这个城只能另作他解。
确实,城字还有别解。
佳城
什么是佳城?墓地。熟悉金庸小说的人立马就会举手,《书剑恩仇录》!
是的,正是原本记于陶然亭石碑的清代无名氏《香冢》:“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碑已经被毁,而这段美丽文字被金庸给了窝囊废陈家洛,说是陈家洛写给香香公主。所以什么是郁郁佳城?就是长满了草木的坟茔,但又特别好看。小说里直接就是指香香公主的坟墓。
而更早的典故是来自汉代刘歆的《西京杂记》。
《西京杂记》“滕公驾至东都门。马鸣跼不肯前,以足跑地。久之。滕公使士卒掘马所跑地,入三尺所得石椁。滕公以烛照之,有铭焉。乃以水洗写其文,文字皆古异,左右莫能知,以问叔孙通。通曰:'科斗书也。’以今文写之曰:'佳城郁郁,三千季见白日,吁嗟,滕公居此室。’滕公曰:'嗟乎,天也,吾死,其卽安此乎。’死遂葬焉。”
从汉代开始,这个佳城郁郁就开始用于指人类的坟墓,从古到今,无数的族谱和无数的墓志铭在说祖先坟墓时,都以此“佳城”指之。
清人罗振玉校録的《吴中冢墓遗文附补遗》:“唐故汤府君墓志铭......嗟乎,汤君,俄随风烛。一闭佳城,千秋陵谷。”
所以莲城的“城”即指“佳城”。
城名
我们把周边都遍寻一遍,大约还可以找到如下以“城”字命名的地名。
连城县有:
莲城(县城)石固城(北团)城石寨(揭乐)王城村(朋口,曾用名杨城)城溪(宣和,有上、下城溪)丰城村(文亨富塘)城兜(姑田)老城(新泉西村)
清流县有:
林家城(李家)
宁化县有:
连城洞(城郊)
长汀县有:
李城(策武)
城溪(古城南岩)
城上、城下(宣成兰田)
新罗区有:
石城村(新罗万安)
这些地方确实大多都不能做城堡,不但不能做城堡,甚至不能扎个山寨,因大多地方找个平地都不容易,同时这些地方周围大多有相对大规模的墓葬。比如长汀宣成兰田的城上城下,溪流上下分别叫墓背岗和墓塘哩。而清流李家的林家城,更是不可能有城,但可能有墓。
这里头最为可爱也最为可笑的是王城村这个地名,当地文史工作者说是因为文天祥当年带年经过,在此驻扎,所以叫王城,其实当地还有印记是这个地方从前叫杨城。所以也不过是杨氏墓地变成了王氏佳城。
墓葬
所以在连城县城所在的地方是否曾有大规模的墓园存在呢?当然建县如此之久,大多数墓园应当已经消失了吧?不过还是可以找一找的。
《民国连城县志》:“邱墓之见于旧志者,有开国侯彭母夫人墓。龙爪陂上。宋元。澂江知府童玺墓。县后。诰赠员外童应凰墓。功德桥。四川东鄊令童诚墓。冯屋坊。大庾知县童大猷墓。昼锦桥。义宁知县童志德墓。姚家坪。平乐府教授谢必恭墓。连安铺。勅赐廪膳童邦杰墓。冠豸山下。将军宋桢墓。后龙山。总管李文庆墓。横坑。总管李仲山墓。莲塘。县令杨方盛墓。在城东郭外。林景芳墓。鹧鸪岭。谢君祐墓。鹫峯岩。黄一正墓。姚家坪。童坦庵墓。曾屋山。谢超墓。徐坊乌石峡。李唐墓。姚坊。知县赖超彦墓、乡贤赖延泰墓、教谕李兆盛墓。在邑西赤岭背。知县李烶墓。在邑南坪塘八股山。乡贤童昱墓。县西李坊。乡贤童世坚墓。县南高墘上。乡贤童能灵墓。县北门外。以上所列不过存前代古迹与志前贤景仰之思其旧志未录者阙。”
我把连城地方志中与县城距离超过5华里的丘墓删除掉,比如城南廖坊,比如城南田心,其实在古代都还算在城区域,但即使是这样也仍然剩下很多。我们会发现,一直到明末清初,安葬殉难知县杨方盛,当地也直接把他葬在了城边,“东郭外”。
可见得,今天连城县城所在历史上就人口分散,田地极少山林和空地极多,而且有营建墓园的传统与习惯,在此营建墓地不会与先到居民产生冲突,也不会产生人、地矛盾,也不会产生现代社会的坟、地矛盾。古人对于坟墓也都不像今天的人,如见鬼怪,生老病死对于古人,是更容易接受的事情。居住地边上就是坟墓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居住地与墓葬有一定距离,他们对于死亡也不会大惊小怪,生老病死离别,也不过一抔黄土。
同时因为土层不厚,适合耕种的土不算多,因此,不但平地居民远葬入山区,山区居民也越葬越远,有些坟墓在深山绝谷之中。这一面与历史上的战争频繁有关,别一面也与古代山区气候变化多端有关,人类需要考虑更多的生存因素,但又不在科学时代,只能寄托神明与风水,但表现则是越葬越远。因此当年葬得近的城居亡者,都是在人口稀少的时代,同时身份显赫。
开国侯彭孙母墓
诸多古代墓葬中,最显眼的就是开国侯彭母彭夫人墓。
这又是何许人呢?这可能是连城历史上最著名的家族,今天在连城县城区域留下了大量的以彭命名的地名。比如彭屋山、彭坊、彭坊桥。
《民国连城县志》:“彭徙颍川,志称墓在龙爪陂上,已无攷,惟彭坊桥侧,仅賸荒草一堆,不久将犁锄为田,邑人传为彭夫人墓,无碑碣可辨认。诸公名行,志邑乘及省郡志,不数百年,葬亲葬身地几无人复识。况沧桑陵谷,迁变无常,建邑以来名人畸士,湮没于荒烟蔓草闲者,何限。往岁亡友素征、泮香,拟偕同人发起保存名迹社。适逅乱离,二子又先賫,志以没,社未成立。今重编邑乘,感死友之不作,悼先迹之沈沦,谨录存前日议论,附诸访册之末。于彭徐卓墓,先发其端,俾好古者有所考稽焉。录者识。”
所以当年邓光瀛、罗拔茹等先生想要保护的彭夫人墓,其实是宋代的彭孙母亲的墓。彭孙何许人?
彭孙
《民国连城县志》:“彭孙 字仲谋,连城人,少以勇敢自负。仁宗元祐间,率里侠应募,剿江南刘石鹘,平陷辰州贼田元猛,讨岭南交趾,皆有功。谕降大盗廖恩,又招讨巨盗詹遇等,悉以计擒戮之。泸南蛮乞弟叛,上召问方略,孙言蛮夷徒恃险阻,当令坐困,废农乏粮,久之,授首耳。与韩存宝议不合,乞归。明年再召,上曰存宝逗遛不进乎。孙奏曰存宝不易得,愿寛假以竟后功。寻命进兵讨河西,独以三千军,获辎重六万。时贼势犹张,上召问状。对曰,寇未易猝除,宜坚壁以守,且耕且战,期以岁月,则兵不血刃,而贼毙。明年复建言,愿得籍兵五万人,灵州可得,但不愿为经略节制耳。凡进札十五通,皆边防机密大事。适神宗不豫寝不报。累官莱州防御使、陇西郡侯、食一千六百户,寻乞老归。孙历事三朝,恩宠甚厚。年七十九,卒于颍昌,后家焉。”
彭孙,其实就是汀州武将的代表,武力值满值,智勇双全。
北宋时期彭氏墓园即在此区域营建,其实就能说明一定问题,历史以来,这一带其实是有大量墓园的。
其实大多数的州府与县城区域当年并不是最合适居住的区域,至少不是今天这样有大规模人口社区的情境。
大约有几点原因。
第一是当年文川河的水,或者说周边所有的江河水位远比今天要高,这点从席湖营的旧码头区域的高度可以得知,县城也一样。有大量区域是被淹没有,或者都在湿地状态。
第二是当年县城区域遍地是莲塘,莲城之“莲”字来自“莲花峰”之说其实不如说来自当地数量巨大的莲塘。今天县城周边还是有大量池塘,数量巨大!用于培养各种水生蔬菜,比如慈菇,以及别的水产。
第三是连城县城所在很多平地当年是填池塘而成,比如连城一中和边上的莲花村,当年就是填东台边上的池塘而成。
第四是由于县城区域地势高低,田亩很少,当地居民赖以生存的田亩多在城外,而不在城内。
以上诸点原因,我们大体可以得出,古代莲峰镇此地并不适合农业人口大规模聚集,而在未有政策性聚集之前,比如县城,人类无法脱离农业,又大规模聚集生存,因此县城区域在唐宋时代、建县之前人口是不多的。
虽然不适合农耕时代的居民就近耕作的需求,但是却很合适营建墓葬的需求,这也是为何连城县城区域内挺多墓葬的原因了。
所以我们得出结论:连城的城,其实不是指城堡也不是后来筑的土城,而是指墓葬佳城,连城境内莲城、石固城、王城、杨城、城溪、丰城,这里的城都是指墓葬。
至此,我们讲完了莲、连、城、堡,以一个一个单字方式解释连城县名的来历。接着就说一说古人在县城选址上风水格局问题,有必要声明这不是宣传迷信,而是不由此切入,无由知道古人面对河川时在想什么,而是我们唯有解析这些“迷信”才能透过行为去理解古人,理解古人对风水的执着,对标今人其实作为现代人也放不下的安全感。或者说古人比现代人坚强多了,现代人动不动就看医生和心理医生,“到医院病先好一半”。古人不过是寄托风水罢了,建几个风水象征物,指出几个风水符号就能心满意足。。
古代连城的布局、门户、风水问题
中国人事死如事生,所以阳宅阴宅的风水标准基本是一至的,且都非常讲究。当然如果在平原上,这些就无法讲究了,不过在山区,这些不但讲究,还会大讲特讲。连城县城正是如此,和大多数中国山区县城都一样,在寻址的时候,首先用的是古代军队行营扎寨的逻辑,就是背山而临河,同时可以建墙坚守。这就对地形会有必然的要求。
后屏
隔川大岭山,作为后屏,历史上把棋子岭、大岭、黄屋山、童屋山全都列为后屏的组成部分,且认定这是从汀州府过脉而来,也就是龙脉延伸而来。
后靠
马坑山、彭屋山、鹧鸪岭、曾屋山诸山立于邑后,与不算太高的蟠龙山合称后靠。作为后靠,连城历代行政长官在后靠的某个高点修有雄镇楼,以镇龙脉,分润龙气于邑中。
文砂与武砂
东台,在东门外,也就是今天一中和莲花村共有的东台山,作为文砂。东台山是当年的义冢和历代的乱葬岗,墓葬数量巨大,在历代方志中都有所体现。且此台在东门外,高出文川河相当高度。东门边上稍平之处,建有养济院。东台山上,建有山川台,用于祭祀山川鬼神。用于化解戾气,人们又在此建有东塔寺。当然这个塔,有一定文峰塔的意义。因为后来县儒学建在了这里。
西台,在西门外,作为武砂。西台位置在今天城西所在的西台山,当然这个山已经不容易看出原貌,因为1980年代开始,连城县城的居民集中建筑用地,基本是向西索取的。但小地名还有遗留,比如台下。这个台叫社稷台。
《民国连城县志》:“坛庙所以事神也。明洪武六年,建山川坛于东门外。二十四年,建里社坛。成化十五年,并修。嘉靖五年,迁社稷坛于彭坊。二十一年,再迁于西门郊右。万历四年,改山川坛于南顺新菴背山。时移儒学于山川坛。天启元年,改社稷坛,于西门接官亭之上。杜志:。山川坛,在东门外百步。社稷坛,西门赤岭。”
玉带水
连城县城的河溪之水呈玉腰环带之态。
西溪水自隔口田与水西岭方向汇诸多小溪,过西台山下,绕西门而来。南溪北流,汇南(龙岗、席湖峡、岱山之水)东(冠豸山、石门湖、文保汤头之溪流)西(西山、五磜、上磜)二源。西来、南来二水,合流于文川桥前。
然后绕东台山之下,过定安桥,过彭坊桥,于天后宫前(莲峰镇水口),会隔川波洋之溪水,九曲而下,过揭乐,汇九龙湖之水,过官庄垅,过黄坊,汇跶砾之水,过乐太平,达灵龟山龙龟庙,即连城一邑之水口,流入清流。
连城一邑坐北朝南,水自西北而下汇南来之水,出东北方,看来水不看逝水,被历代认定是很好的风水格局。
青龙白虎
左青龙右白虎。青龙指为东面的冠豸山诸山。白虎则指为西面的水西岭诸山,北起棋子岭南至羊角寨西宝山。
青龙高而白虎低,白虎为来方入脉,即汀州府的祖龙山之脉来处,故而也被形家认为藏风纳气的好格局。
笔架山
笔架山一般不高,就像你坐在桌子之前,笔架在桌上,不会太高,但山形一般会要求好,形如笔架。
案山也不是很高,一般要求横向,数公里或者数十公里的直线。
连城居然都有。
《民国连城县志》:“笔架山 在南顺里,地位当田心西南,距邑可三十里许,顶有庵,山半为太极山,有玉皇宫一座,建筑壮丽,风景天然,清季燬于火,址存。据采访册。”
这个笔架山,与西山即西宝山,是同一山脉。
这也是为何田心谢氏的谢文宝,名叫文宝的原因,面朝笔架即应生文宝也。
案山
《民国连城县志》:“笔架山 龙冈干脉西宝山。实为之辅山。势由笔架山西出,直趋中南,而龙冈干脉,转从西而东,若断若连,蜿蜒盘旋,抵汤头,可二十里许。为邑南案。迤西则天马。迤东则金鸡。雄峙其间。”
今天横亘于上南盆地中,龙冈到汤头之间的浅山丘陵,正是连城的案山。县城现在看出去,是看不到这个案山的,因为现代建筑实在太过密集,而现代生活、工业、汽车尾气,也让这个距离内不再看得到案山,再加上连城机场无人机禁飞区的划定,这在古代可以大约可以看得到的,长可达二十里的浅山山线,今天就只能建议大家用想象了。
从县城向龙岗一路缓慢抬升,这个抬升长达近十五里。这是古人认为最好的案山。
案山两侧是天马和金鸡。
天马金鸡
天马山在县城南略偏西方向上,不高。
天马在南,在连城被认为是能出彭孙这样高级别武将的原因。
《康熙连城县志》:“天马山 县南四十里,状如天马。堪舆谓:天马出自南方,公侯立至。故产彭侯。”
金鸡山在南略偏东方向,很高,介于文亨与曲溪之间。连城八景之一的金鸡朝旭正是指此山。
天马不高,因为要上马。金鸡很高,因为要第一个发现日出。
这二者如同桌案边上最重要的装饰物,如花瓶,如座狮,大体只能这样做不恰当的比喻了。
望山
案山之上有望山,这一层山比案山当然要高点。
《民国连城县志》:“童能元先生《山川考》曰:罗列邑前为望山者,亦源五磜,迢递而南,东向至冈上,自此而席湖隔,而红门凹,旁分一支为天马山,其干则历蒋坊,入汤头,脉络分明,有条不紊。”
从今天龙冈后头的山过席湖隔,过红门凹,到文保蒋屋、汤头,这一部分山高于龙岗的平原,从县城看出去,不借外物也能看到山线一脉,在县城南方的盆地边缘东西走向平直而过。此望山正是分割上南与中南的天然地理分界线。
望山以俊秀丰隆圆润,不崎不突无狼牙突兀为佳。连城县城的望山正合此标准。
前屏
从县城望出,可以在天气晴好时,清晰无比的望见一大块山在远方如屏风一般矗立天际。
那就是连城的屏山,也称铁山罗地,也称屏山罗地。莒溪人称之为大岭山,与隔川的后屏山一致的称谓。而史志上,则把这个记为银屏之山。
《民国连城县志》:“高地西南为屏山罗地,向北面邑即银屏山。旧志:银屏山屹立秀杰,为邑前案,冬晴雪霁,列嶂如银山。岽为大岭头,分支西行为大岭下、东坑磜。”
旧志编修者,可能是不太明白屏山和案山的区别,案山是桌子,屏山为屏风,这个地方之所以叫屏山罗地、银屏山,正是因为她远远高出案山。
被错误认定的笔架山
很多人把金鸡山、牛头石岽、天子地这三座山形成的“山”字形交角,认定为连城的笔架山,这当然是非常大的一个错误。
第一是弄不明白笔架的含义,笔架山是不能太过高的,你想想如果笔架在一个桌子远远高过屏风,你的笔搁哪呢?
所以这个在东南方向的三峰耸立,其实是连城县城的文峰。
三峰联秀,从侧面看,是莲花的样子。
为何这么说呢?因为唐人诗写华山就是这样说的。
唐代陶翰《望太华赠卢司仓》:
行吏到西华,乃观三峰壮。
削成元气中,杰出天河上。
如有飞动色,不知青冥状。
巨灵安在哉,厥迹犹可望。
方此顾行旅,末由饬仙装。
葱茏记星坛,明灭数云嶂。
良友垂真契,宿心所微尚。
敢投归山吟,霞径一相访。
说的正是华山三峰壮美呈莲花型。
所以今天很多硬指莲城的莲字来自冠豸山的莲花峰,那还不如指这个西南方向上巽位的莲花峰呢。和这个莲花峰比起来,无论高度还是象型,冠豸的莲峰其实都与之不可比的。而且在县城你是看不到冠豸山的莲峰的,你是只能看到冠豸的。这也为何最后莲峰之名在冠豸之名兴起后渐渐消失的原因吧。
那金鸡山、牛头石岽、天子地山三山叠放在巽位,即文峰位,到底在风水上可以指向什么呢?
大体上可以是可以用于激励读书人努力,可以位列三台,也就是三省,中书门下尚书。
为什么不是连中三元呢?那得三峰先后三重顺序叠放才行啊。
县衙与明堂
连城县衙旧址灭失已经久。今天我们只能从遗存的街道名称入手来确定它的位置和朝向。
先定四边,就是前文已经说过的东台与西台,这是东门和西门的所在。
西门
于是我们今天找得到西台所在。利用“台下”和“西台路”“西台小区”这几个地名,我们可以肯定从马屎桥、汇豪名城以东,北大西路以北,西安路以东,黄九垄以南,就是当年西台山的所在。而连城蓄牧水产局边上北大西路横跨的小桥就是当年的西门外小桥。所以今天马屎桥所在区域就是当年的西门。
东门
东台山,今天在连城一中校内,可以看得到一个小山包,若干台阶,这整个都是一个台地。
如果低于这个台地的区域,则是当年的池塘所在,我们只要用脚一走就知道,正是莲花村,在连城一中的东南面,临河。从前叫莲花塘,现在也基本盖了房子,成了村庄。从前应当是围河造池,或者县城整体水位下降后,形成的大型池塘。
东台山我们知道是现在连城一中向李彭方向延伸,那当年的东塔寺是否能定位,这将有助于我们更确定城墙的位置与走向。
那就是今天叫塔背罗屋的小地名,感谢她的遗留。她所指的塔正是东塔寺的塔。她在连城一中的东北角上。
通过东台山、塔背罗屋和莲花塘,这三个地方的定位,所以我们差不多可以确定,一中就是当年的东塔寺所在。
一中的西北方向,马路对面即是东门所在。今天东大路与莲中南路交汇点,从前东街社区居委会所在。
这个位置立马就可以定出莲中南路其实相当长一段是当时的城墙拆开改建的道路,基本完全重合。原有城墙应当从东街社区与李彭村口,也就是116路的南路口之间,拉一条相对直的线,这就是东门与北门之间的旧城墙。
北门
从前我经常认为北门一定是在彭坊桥附近,但是走一遍之后,就会非常肯定,古代的连城县没有这个财力把李彭村整个包进来,那种耗费,不是一个县,甚至不是一个州府能承受。
因此,北门在哪呢?
我们今天定位北门可以通过闸口巷,什么是闸口?城门闸。
别的地方没有叫闸口,应当是和北门的门有关,因为老人家说这个门不是拱形,而是方形,宽度3.3米,两个1.7米左右的人拉手可以够两边,故而这个门用的应当是门闸的形式,使用绞盘进行启闭。
故而北门就是今天闸口巷与连宁北路交汇处,此处为116路的北路口。116路南口到北口,也就是老北街的街道,所呈现的曲线,即是当年城墙的曲线。街道以西北为城内,街道以东南为城外。
从闸口巷口开始沿着小街向东向北,会有一条路直通彭坊桥,全长大约两里路,所经过的地方即是连城县城的城外坊,李坊与彭坊。
雄镇楼
城墙在北门之后急转向西北。
未曾出116路北口之前,有一条小巷子,向西北方向急转,此巷走向即为东北段城墙的走向。此巷所拉直线,指向之山顶,也就是今天连城县政府与连城二中共享的山顶,即为雄镇楼。
而雄镇楼向下擦着连城二中的操场与南边校舍向下,在校门口与西台路汇合,然后转向南,走向基本与西台路平行,但位置则应当向外再扩一些,甚至与汇豪名城东西区之间的小区内部路重合,然后在北大中路交汇,最后接入金山路后的小巷。
金山路后的小巷的向西南凸出的弧线,即是当年西南部墙城的走向线条。
所以最后剩下南门和两个水门,都在哪儿呢?
南门
南门其实很是明显,就是中山路正对出来,西大路与东大路、中山路三路交汇点,就是连城的南门。
因此如果你今天认为是中山路与文川桥没有对正,那其实不是,而是后来盖的房子淹没了这条直线,你从县政府的楼宇中点过花园正中点与文川桥之间拉一条直线,会很直。
且这条直线会直对屏山,就是屏山罗地的大岭山。所以连城县城的朝向并非正南正北,也就不是传说中的“天下衙门皆子午”,连城的就不是,这种朝向充分考量了风水上的前屏后靠。
西水门
今天,从西大路延伸出去,会与莲西路交汇,这条路就是1927年,福建省防军混成旅补充团长罗藻打算修建县城到朋口的公路时,对西水门进行的破拆之后形成。
所以今天桥头东北面的西市场附近,即是当年西水门所在。水门和城墙当年都是紧贴着河道的,如果没有在老城改造中造掉,我们今天应当在沿着河走时看到一段老城墙,而民居就建于墙基之上。
东水门
今天团结巷与东大路之间的交汇点,应当就是当年东水门的所在。
我们今天可以通过天宫巷的位置来定位东水门,因为天宫巷从前叫东水门外,而天后宫,则是在东门外,也就是天宫巷其实与东大路平行。
而东水门的位置也就大体可以定出了。
以上就是连城的六门与城墙,这些在府志与县志中都有详细记载,有兴趣可以按照记载进行实地行走。
《乾隆汀州府志》:“连城县 宋绍兴间,县令邱钦若创筑土城,周一里一百四十步,外有濠池。干道中,令杨立中作三门,东曰朝京,西曰腾骧,南曰龙川,岁久頺圯。端平间,㓂乱,令米巨宏复筑。淳祐间,令罗应奇重修,并作瓮城,攺朝京爲通京,腾骧爲秋成,龙川爲薰风,后复废。明正德四年,流㓂窃发,知县蒋玑筑土城七百余丈,广围以栅,上覆以楼。九年,佥事胡琏,劝富民购砖瓦分城,之先是邑人知府童玺爲部郎,疏请筑城,至是遂捐赀爲倡。十四年,佥事周期雍,命县丞黄锺缶,垒石爲址,甃砖爲垣,高一丈七尺,爲门四,东曰寅宾,西曰秩西,南曰安阜,北曰拱北,水门二,曰福汲,曰淸泰。嘉靖间,建城楼六,窝舗三十。崇祯间,知府唐世涵,增高三尺。”
我们定好六门和城墙的位置之后,就可以再对城内进行定位。
而定位一个县城最好用的还是庙。
历史上连城县城内很多庙,虽然今天大多不存,但留有名字遗迹也可用来帮助我们定位。
《嘉靖汀州府志》:“连城县 城隍庙,在县治北四十步,旧在县治西,宋绍兴间创,年乆倾圯。淳熈间,县令安嗣宗重建。元因之。国朝洪武五年,知县邓升移创今所。弘治七年,知县王岐新建福谦亭一座,后殿廊宇,重新葺理。”
你可能会觉得是城隍庙,毕竟这个早。但确实不是,由于历史上战火连连,连城人依赖城墙的时候远远少于依赖“众志成城”,也就是说城墙大多时候不能起保护作用,同时城隍在县署边上,是城墙之内的建筑,一般百姓是看不到也摸不着的,所以后世的城隍崇拜在连城不算很兴旺。我说借来定位的是别的庙宇。
《民国连城县志》:“城隍庙,宋绍兴六年建。在县治西。明洪武五年。移建治北。弘治七年,万历三十七年,先后扩大之。关壮缪庙,明成化间建,在县鼓楼前。先农坛,在县东石门岩前。东岳行宫,宋绍兴闲,建在县东,定安桥下。南岳行宫,宋嘉定闲,建在县南。东五显庙,在县北,亦称龙山祖庙。即上庙。西五显庙,在县西。亦称金山祖庙。即乡约亭。皆宋嘉定间建。明嘉靖五年,知县方进,改东为祝圣宫,西为乡约亭。祠山庙,宋建,在东塔寺右。祀神张渤西汉时人。”
四象崇拜:金山祖庙与龙山祖庙
最先要定位的是乡约亭,也就是金山祖庙,这个位置很重要,因为我们今天还能找到这个地方。
就是在今天西市场向前走走就到的金山路。
所以什么是金山祖庙?
所谓金山祖庙指的是古代的五行崇拜中的白虎崇拜,与北门边上的龙山祖庙是成对出现的。龙山祖庙即是青龙崇拜。
金山祖庙在老城的西南角上,所以称为下庙。向西北方向划一向线,大体我们会发现这条线与西南城墙、西北城墙垂直相切的地方,大体是今天邓屋巷停车场,在城内,也还留有一些余地。
大体这个位置就是当年的龙山祖庙,也称上庙。
所以关帝庙在南城门的北面,今天中山路的顶端,今天县政府前的花园,应当是当年的鼓楼,今天连城公安局的位置应当是当年的仪门,连城县人民政府的办公楼所在,应当还是当年的县衙门,即县署所在。办公楼区域东面直到邓屋巷停车场,应当是当年城隍庙、龙山祖庙(上庙,也是后来的万寿宫、祝圣寺)、文庙和儒学的使用区域,大体与新莲路、北大路、莲中北路共同围成的地带即是。
县政府之后的花园空间当年是建有寿祠,这个寿祠是用来承接再北面的雄镇楼的龙气的。
为何?
因为雄镇楼是玄武位,一般供有真武大帝,且称后龙山,是一县的龙脉来龙之总。
而北极注死,人的寿命是由北帝也就是真武大帝所决定,故而一般人会在玄武位之下安放一个寿祠,用于增长一邑一乡的寿数,今天在连城各村庄的上水口位仍然可以看到长寿亭,正是出于这个考量。
寅宾馆
即迎宾馆,《民国连城县志》:“寅宾馆 旧在仪门外,土地祠前,后迁。清康熙元年,知县杜士晋,仍建于旧址。漳南道分司,初为提刑按察分司,在县治东。明洪武四年,知县邓升建。二十八年,改为建宁道。成化八年,乃改为漳南道。至清康熙年间,改为守建道,后遂称公馆、府馆。明成化六年,迁建于县治后,城隍庙右。”
我们得给她补上一笔,“现迁县治右”,新更命“连城大酒店”。初次开业时间约1133年,重新开业约1950年,更命后重新开业约1994年,楼高9层,客房150间。
明堂
我们一路拐了好远,其实最初目的是想要说清楚县衙的方位,非常符合风水的明堂位置,事实上,连城县政府今天的朝向与格局基本还是尊重了历史传统的朝向的。
也就是说这个好风水,当年也有可能被用于墓葬,为什么我要这样猜,这样猜不会让人不快吗?
不是这样的,我这样作这样的推测自然有前文所说的“莲城”之城的因素,还有汀州地区的另一实际操作案例可以作参照。哪呢?汀州府衙汀州府衙现在就是长汀一中所在。汀州府衙与连城县衙的朝向不同,连城大约是壬山丙向,汀州府衙则是癸山丁向。这样说太重杂,就是都是南北向,但连城向南偏东,汀州府衙向南偏西。这个癸山丁向是很多墓葬的取向位置,汀州府衙取了一样的朝向,但有人比府衙更快一步,那就是钟氏。钟氏钟全慕是唐末五代时的汀州太守,他的夫人马太夫人,就安葬在府衙后的山坡上,府城扩建时将这个坟墓包了进去,于是钟氏后人在近现扫墓时就得进长汀一中。换一句话说,就相当于官方占了钟氏墓园,一定程度是因为这个位置风水极佳,不但合适安葬祖先,也适合建立活人居住、办公的明堂。再一次说明,中国人的生死观念是“事死如事生”。
大体上这便是古人在连城县城的格局安排,是因势制宜,根据河川走向进行修筑的,能体现完整的古代五行终始说和四象崇拜以及后来的科考符号崇拜,是研究古代山区城池布局的典型案例。
以上说的是连城的山,以下说一说连城的水。
喝水问题严重的连城
连城缺水,很缺。基本可以说是靠天吃饭。
《明一统志》:“沙水池 在莲城县南四十里,春夏泉水涌溢,溉姚坊田,遇冬则涸。”
春夏地下水溶洞和暗河的水位饱满,就会从这些水池涌出,连城百姓就曾经有过没有暴雨情况下,县城区域所有水池突然全部开始涌水,造成奇怪的大水,然后一天后,旧县河流域下至上杭旧县,也传来相同的情景,说明这一带地表水脉不通,但地下水脉却是连通的。
这种靠春夏的涌水,当然只能勉强维持,有些年份大面积干旱时,这些涌水为生的区域,直接就先一步进入干旱。而冬天,则喝水都成问题。
所以县城区域自古以来就相对平坦,但无法进行大规模生产活动,原因大体就在于这种类型的缺水。
连城的拥有比较大的连片盆地,人口一直都没有很大发展,也与缺水有直接关系,当然历史上发生的战争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进入现代之后,人类活动频繁,开发力量增大,而连城县城区域黄壤为主,附着岩层之上,开发过度容易造成水土流失。根据《一九九三年连城县志》,从1920年代开始,随着公路修通,造纸业过度发展,森林开始受到大规模采伐,最严重时是1958年,从1950年代到1980年代之间,水土保持办公室被撤销,而水土流失也到达顶峰。直到1980年代之后,情况好转,因为项南先生主政福建,在他的家乡汀州区域大力推广煤炭。
1920年代-1980年代之间这半个世纪,是连城历史以来比较艰难的时代,一面是现代化进程在加速城市的形成,人口一面集中一面增长,一面则是人均耕地减少,一面又是缺水少水的自然限制。
这是历史上县城周边的区域大规模宗族械斗的原因,也是这一区域传统就有大规模种植地瓜的原因,在连城形成地瓜产业,也正是这种自然物候条件压迫下,必然的产物。
连城县城有条路叫团结路,从前团结路是叫担水街的。
今天很多连城乡亲说这个名字应当是与挑水有关,且是从东水门出去文川河挑水。
这我就有些反对了,担水没有问题,因为连城县城区域一直到2020年也没有完全结束饮用地下水。但不能挑河里的水啊,河里的水顶多可以用来浆洗衣物,饮用是不行的,哪怕洗菜都是有些问题的。如果一定要挑河里的水用,比如烧洗澡水,那连城人的家里一定得有两个以上的大水缸,不然没法满足饮用水和洗澡水的分别。因为我没有90年代之前在连城居住的经历,这些我就没有发言权了。
挑水是必然的,但多半不是挑文川河水,上游有巨量的村庄和人口,河水水质严重不达标,古今一同。挑水应当挑的是靠近文川河一带的水井的水,这些井利用文川河的渗透,以及周围山川的水塔效应。
比如四角井,“四街十三巷,巷巷通曲水”。
连城历史上居民确实有挖井的习惯,大多数是人们在宅内空地直接挖,一般三五米深就可以得到水源,很方便。但是由于这种井来源比较浅,地表的脏水在没有规范下水道流走的情况下很容易被污染,特别是城关居民大规模聚集的情况发生之后。
所以饮用水,才是事实上制约连城县城人口的主要原因。
别的地方可能打井会有些问题,但是连城似乎不得不打,还有就是似乎相对安全。这可能和连城的地下水的构成有关。1959年开始,福建省地质局开始派勘探队到连城进行勘测,并试钻机井,从此后各种机井开始打,以供驻军、厂矿以及居民用水。
这些机井所打的,是在连城的地下水储量中占比绝对的碳酸盐岩溶洞地下水。此类溶洞大多处于地下500 米以下,洞穴高8-60米,主要分布在城郊、北团、罗坊。已钻探查明的溶洞有 104 个,水量极为丰富。换句话讲,就是有100多个地下水库可用,大体上这些水库的结构稳定,只要不是过度汲取,取水之后地质是相对安全的。其余种类地下水占比很小,没有长期利用价值。
到1980年代时,建成大型的深井7口,年供水1248万立方米,主要供应农业1160万立方,工业50万立方,居民饮用37万立方。别有民用水井28眼,年供水51万立方。
想必是长期抽取地下水,毕竟是不安全的,所以连城一直在寻找替代的办法。
2020年,由塘前和福地两路水厂对城区(包括揭坊)进行供水,才算结束了饮用地下水的历史。
塘前的源头之水是石槽坑水库的水,从这点上说水源村这个名字是名实相符了。福地的情况大体也这样,这确实是连城的福地了。
水质好,其实是一个区域幸福指数的重要指标。因为很多东西都决定于她,比如溪鱼,比如豆腐。整个连城,水质最好的可能是罗坊流出的青岩溪,和曲溪的蒲竹溪,这与上游没有工矿和大型民居,且居民有良好的生活习惯,应当是有直接关系的。
连城是有温泉的,很多人都知道,连城以温泉命名的地名也多。比如汤头,比如新泉,比如热火坑,比如汤窟。比较出名的温泉在连城,有三处。文亨镇文保村的汤头,姑田镇的丰头,和新泉的汤池。
汤头现在开发成了温泉度假村,新泉则因为红军为群众挖了新的温泉分了男女池,同时在当地进行了整训,闻名。
其实新泉的温泉水脉跨度很大,且涌出处的温度很高,可以达到100摄氏度,这是完全可以利用的地热资源。但目前的利用还比较简单粗放。
不太出名的有一处,在莒溪的莒市村,水温低于以上三泉,但流量却仅次于新泉。我知道莒市的温泉,纯是因为童庆炳先生在他的散文中提到此泉,于是此泉突然就有了文化层垒的效应。
说到温泉文化,其实连南的文人们确实是有沉淀的。
《民国连城县志》:“阳城王玺诗曰:'清洁傍溪崖,连阳独擅佳。温云生怪石,暖气溢平沙。擣练宵涵月,烹丹晓映霞。最怜堪涤垢,新德藉光华。’上杭刘坊温泉诗序:'庚寅秋九过新泉,访张警庵,留宿别墅。酒闲谈及堡外汤池之胜,乘月往浴。清洁大异恒泉,华清、黄山、安宁,得此而四。同邑张贲、上官滇之定边亦云:其治南有温泉,不减螳螂川,惜其地僻远,故鲜游而赏识者,忆儿时在金齿摩苍山侧,有飞泉倒泻,每浴者坐石壁下灌漱,及衷表。正恐华清愧其潇洒,皆以穷陬僻壤,不传闻人之笔,彼亦各抱,其不可知,以还造物耳,知不知于水固无与也。因赋二章赠之,兼以告好事者:高空出明月,容光洞如昼。清川抱汤泉,皭然澹尘垢。水月非有私,谁人有佳襄。混沌流至今,希音始一奏。良璞甘崐冈,深岩纵楩梓。造物藴灵秘,待时始为启。兹泉负天荒,皎洁恒自喜。寄言被褐士,何必无知己。’”
而相传上杭的至道禅师也因温泉常来卓锡,写给仙高岽和桃源山写了对联,看得出对当地温泉的爱慕,不过出家人喜欢就爱说不喜欢。
《民国连城县志》:“相传题仙高岽联:岽高仙语近隔断红尘何必温泉洗耳,地僻人踪远放开青眼试看金石点头。题桃源古刹联:入定鹊归巢偶触驴声弘悟性,谈经龙助雨大开鹿野致玄风。”
当人文和温泉重垒叠放,温泉才会变得有柔滑与温度,地方才会显得美,而美食就会与文化结合在一起,不再仅只是脑满肠肥。
说完冷热水,就要说一说水患。
水患有时候是患寡,有时候是患多,更多时候是患平均。
没有水的情况,很容易理解,这是上南盆地到县城的大区域的共同特点,连城如果干旱必先旱上南盆地,从隔川到莲峰,从林坊到文坑子堡、龙岗、田心。
同时由于地处玳瑁山腹心,古田乡故地,这里的雨水一旦丰沛就会因为特殊地形而形成患多的情况。连城的乡镇大体是处于玳瑁山的几条大裂谷带上的,对于这些裂谷带,连城人是又爱又恨的。没有裂谷带,文明无从发生,因为没有通路,也就没有交流,但是有裂谷带,这些裂谷带千万年来形成的褶皱是巨型的积水器,而裂谷则是巨大的水道。所以行洪之时,容易冲坏民居,造成人物损失。这是当地居住的巨大危机,危机危机,先要度过危才有机。
比较典型的地形是旧县河大裂谷,这条断裂带深刻于大地之上,沿途有很多温泉,同时由于集水面积极大,所以在雨量超乎寻常的年份,容易造成百年不遇的水灾,尤其是山林遭遇破坏的年份,水灾同时还有泥水流。这个断裂带其实将武夷山脉与玳瑁山脉分开,是闽西重要的物理断裂,所以也必然带来文化断裂与沉积。同样典型的还有蒲竹溪断裂带,由于水患,历史上居民尝试过,最后只找到了香根与蒲竹这样少数的定居点。
旧县河所在的断裂带其实向上延伸到了清流赖坊一带。这些断裂带呈南北走向,所以最终影响了当地河流的走向,同时也影响了交流的走向,这其实是汀州形成的依据。
“患多患寡患平均”,很多人一定认为我说错了。
其实如果把连城所有的水都向一边流,不论纳入哪里的河流,连城都会挺不一样,这不是我的说的,前辈修志者说的。
《民国连城县志》:“总合连城山川大势,西北髙而东山尤高,东山又东北东南分行,万山中间,樛结纠缠,必出连境,至龙岩之溪口、永安之小陶,而后得交通之点。西山别支,从朋口而西,顺流而下,稍为展拓。东部虽牛头岽、梅花洞山脉,布满境内,万壑羣山,尚有会归之所。朋口以下,一苇可达新泉,且公路埭通,水陆无阻,西通汀赣,东连省会,南达漳潮。视附郭地平而水源短浅,北乡水大,而未可航行,似为利便。傥能沟通内山之隔阂,维护川运之尾闾,建设适宜,控制得法,虽未必美尽东南,尚可变通尽利,亦生斯土者之责也。”
前辈实在是很可爱,他一面尽数了县城区域的不足,又怕伤到了居民的积极性,所以话语反复,点评真是不容易。他的话如果翻译成今天的人能听得明白的话,那就是说:连城陆路与外界沟通很是艰难,无论是龙岩还是去永安,连北水浅北乡水大也没法航船,连南最好,水陆通达,但也只能到新泉,所以总体有水路,差不多等于没有。
其实就是有一个话没有直接说出来,如果不是因为龙岗到席湖峡这一带的望山、案山隆起,县城之水,就不是北上,而是南下,汇入旧县河。加入了上南区域的水脉,旧县河的水量立马就会上涨,不但朋口到新泉是通达的,新泉下矶头也可以是通达的。而青岩河和北团诸水也会南流,而不是北流寻找出口,县城区域也就会因为水量大能行船而变得更好。县城周边的居民对于南部龙岗一带山脉的隆起,阻断了水源南下,其实真是对柔软清秀的案山和望山的冤枉。因为这个阻断发生的时间特别早,发生于新生代即6500万年前,且影响的也不只县城区域。
《1993年连城县志》是这样的描述的:“新生代,从上第三纪至第四纪喜马拉雅运动时,在燕山运动的基础上,循着旧的构造线方向,地壳继续上升,并以断块的垂直运动为主,使境内沙县组或赤石群组红色岩层普遍发生断裂。产生大规模的断块隆起,发育成巍峨的高峰峻岭(冠豸山就在这时形成)。更新世早期流水作用旺盛,河流多循断裂下蚀、旁蚀和溯源侵蚀,形成以放射网状为主的水系并使串珠状的河谷得到进一步发展,在中西部盆地内,因河流下切,形成了侵蚀阶地和沉积阶地。由于境内东部地势的抬高,导致了闽江上游各支流的通道改向,使原属汀江水系的建溪、富屯溪和沙溪在这时因连城地势的抬高,加上闽江 (中下游)的溯源侵蚀,袭夺上游水系,而转道东流,变成了闽江上游诸水。文亨乡龙岗一带出露的砾石层,就是当时汀江上游的古河道水流侵蚀后留下的砾石。”
所以从这里说,假设玳瑁山脉未曾隆起,文川、沙溪、富屯之水走汀江,那连城的地理位置就不会是一个县城,而至少是一个府城,且有可能是省会级别的府城。玩笑话罢了,我们唯有拿6500万年前的地理与地貌玩笑,才不致于有负担。
但确实是龙岗一带的隆起成了上南与中南下南的分界点,等于把一县之水均分两处,或者三处,因为还有入九龙江的,这种平均,对于当地,是不太好的,但也因此就形成了连城当地特有的地理地貌特征啊,之所以她成了连城,没有成为长汀、龙岩、福州。也正在于此,她成为独有的连城,唯一的连城。
连城的古今方志
近现代
连城的县志,进入近现代是非常清晰的。1930年代之后,一共有次数如下:
1940年前后,由时任县长陈一堃主修邓光瀛纂编的《民国连城县志》,体例完整,从大事舆情到风俗地理山川河流,全书一共三十二卷,都很完备。
1980年前后,按照改革开放之后全国清理因十年运动产生大量重复地名的目的,对各地地名进行了一次清查普查,把可恢复的和不可恢复的地名进行了重编,产生了《1983年连城地名录》,是非常重要的地名沿革史料,我把这个列入县志,虽然很多人会认为这是准县志。
1990年前后进行过一次县志的编修,称《1993年连城县志》,2000年前后再次进行了一次县志编修,称《2003年连城县志》,也有人称为《1988-2000年连城县志》陈金芳主编。90年代后的二次连城方志,都是是由连城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写。
再说古代
《民国连城县志》:“连城县志旧序 宋绍兴三年嵗癸丑,析长汀之莲城堡及古田乡六团里,置莲城县。《文献通考》《宋史》《清一统志》并同《府志》,汀州府下称三年,连城县下称六年,当误。元至正六年,改莲为连。至明嘉靖三十五年丙辰陶令文渊以立县以来未经辑志,得前任金令榜彚辑志稿若干卷,采纂成书,是为纂辑县志之始。距置县时已四百二十有四年矣。”
这里提到的陶文渊和金榜是明朝嘉靖年间的连城县令。《乾隆汀州府志》:“金榜金华人。陶文渊崑山人。俱嘉靖间任。”也就是说陶文渊时代就认定连城自古无志。所以他们才开始修志。通常这本我没有见过的《嘉靖连城县志》,被认为是连城的第一本方志。这当然是不对的。因为宋代连城地方就有修志。《永乐大典(卷之七千二百三十六)》:“《汀州莲城志》:'堂在莲城县东田寨上,奉招使陈大㕘鞾、郡守李徽猷华、权郡王大夫杆,皆以绍定平冦功也。’”这本志书为《汀州莲城志》,在编修《永乐大典》时还有,但是金榜和陶文渊两位前辈官员没能看到,动荡让这些志书佚失。
接着是张大观在天启年间修了《天启连城县志》。接着是十多年后崇祯年间,知县陶文彦修了《崇祯连城县志》。然后就是清朝康熙年间由连城县令杜士晋主修谢家宝等纂编的《康熙连城县志》,时间为康熙五年。再就是李龙官徐尚忠编修的《乾隆连城县志》,吸收康熙志的基础上有所增补。乾隆本在民国二十六年,由李云霄邓光瀛等人重印。
所以我们把连城历史上的古今县志罗列一遍,大体如下。
1133年至1258年前后,《汀州莲城志》
1556年,《嘉靖连城县志》
1621年-1627年,《天启连城县志》
1636年,《崇祯连城县志》
1666年,《康熙连城县志》
1751年,《乾隆连城县志》
1916年开始1938年修成的《民国连城县志》
1983年,《连城地名录》
1993年,《连城县志》
2003年,《连城县志》
可以考察的,大约历史上有十次修连城县志的历史,基本是与汀州的修志节奏同频。但是清代之前的《连城县志》基本没能保存下来,因为明清之交顺治年间,福建动荡,连城从县署到志书,全部化为灰烬。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连城历史扑朔迷离的原因,不是不愿意弄明白,而是实在很难弄明白。
连城古道
连城古代的道路大体可以分成内外两种。一种就是前往汀州府的,因为行政中心所在,所以读书、进仕、纳粮、官司都在这里,同时由于连城一面是沿玳瑁山脉环状分布,另一面又是沿赖坊旧县大断裂带南北纵向分布,所以按南北自古就有多条前往府城的道路。我们大体上说一说。
官方驿站。
《临汀志》:“莲城县 县下铺,在县西北。岩头铺,在县北二十五里。长霸铺,在县北五十里。归岭铺,在县北七十五里。大步铺,在县东北一百七十五里。流奢铺,在县东北二百里。”
前头说过,宋代连城就是连接延汀的闽北闽西要地。所以朝廷在此设下了驿站,用于官民行旅,但比较粗糙。这条古道可称“剑汀古道”或者“建汀古道”,后来或者能叫“延汀古道”。
到了明清时代,这个官道就会好很多。
《乾隆汀州府志》:“铺 其所有十,曰:县总。北达府治者,曰连安,曰分水,曰新添,曰南柴。南达上杭界者,曰田心,曰马山,曰王城,曰车田,曰新泉。旧有北安铺,今裁。”
去汀州府
从连城去汀州,走县下铺,由水西岭(今天林坊有福村,历史上的野狐狸岭),到岩头铺(今天的连城罗坊),翻石壁山、白砂岭,到达长霸铺(今天童坊长坝),然后由归岭铺,走新店,走新桥,过南田铺,过十里铺,由汀州东门进汀州城。
但这只是北部县城区域的人们,南部区域和更北部区域的人们各有不同。比如四堡和北团的人们,就不会先下到县城来走这条官道,他们会走另一条官道。
从北团(包括清流北团区域)出发,北路走今天四桥中南,过马屋过云峰村,由山坑过南材,翻山到馆前,由大息岭也就是大雪山过鸳鸯,过新桥,入汀州。南路则由老铺口,走马罗围,走萧屋岭,走虎忙岽,过凹口,到大埔村,由宋坊走大息铺,过新店新桥,入汀州城。
南部的旧河源里的人民,包括朋口、宣和莒溪,他们由莒溪出发走璧洲、垂珠坝、王城、过水尾,走下畲峡,走上莒溪,过扬地到白叶洋,过钟屋村过南田迳,由南山坝走下店、大埔,过大坑峡、松林村、河田,走赤岭、南塅、黄馆、麻陂,经画眉桥、南里入汀州城。这条路也适用赖源、姑田,不过他们一般不入汀州走,而会往永安、龙岩方向走。
连南人民,如庙前新泉,则走老城、大同背、上罗地,过香塔,过南岭,过涂坊,过河甫,再选择去濯田还是进汀州城。去濯田则走邱坑下定,过水口,到濯田。进汀州则走元洋,过大坪,到南山,下头道路与河源人民走的一样。
从连城去汀州府,古道无数,连城长汀二县历史上是联系最紧密的区域,今天长汀人听来难明的连城县城和各乡镇方言,其实当年可能是通行于长汀的方言,只是长汀地势平洋,更早进入“客家普通话”,而连城连同古道一同停留在旧时空中。
去上杭
分水陆两途。
陆路,出县城向南,经姚坊、文亨、陂头、炼宝塅,过席湖峡,经鲤江、隘门、白岭,由隔口,经后铺、莒溪、小莒、百鱼岭、余畲、兰桥、赤竹岭、吕坊、马屻凹、桃坪至上杭。
水路,出县城向南,经田心,过马山前,由朋口上船,过王城,过车田,到达新泉,在矶头前走陆路,在矶上可以重新上船,由旧县,达上杭。
去龙岩
出县城向南,经姚坊、文亨、陂头、炼宝塅,过席湖峡,经鲤江、隘门、白岭、隔口、邱地尾、乐地村、马尾岭、隘上、丝瓜凹、梅村头,由涂潭过万安至龙岩新罗。
如果是莒溪去龙岩,就是直接走大岭过厦地,走曾屋过隘上,然后店头坑过梅村下涂潭,过万安到龙岩。或者走厦庄走石埔走百金山过涂潭到龙岩。以上被称为“连万古道”。
庙前去龙岩则可以走马刃凹过桃苎园过蛟洋过大池小池,到龙岩。
去永安
北路由县城走揭乐走塘前,由塘前孔道,由水源走香坑、大洋地、大朱地前过后洋、过姑田,由石后,走新亭口至小陶,小陶至永安有水路可通,可由此路达延平、建州、江浙、福州。
南路由县城走文亨文保,翻金鸡岭,过陈地、李屋、曲溪,到华坑过留垅,由上堡过董埔,由石后,过新亭,达小陶、永安。以上被称为“连永古道”。
大体上这是连城与各乡各地的连通道路,县与县之间道路较少,但是州与县之间的道路就会更重要,这应当与贸易、交流是正相关的。同时这些道路自古以来就有,完全是祖先们用两脚踏出来的,经过时间与精力、血肉测量过的最佳路径。
再说缘起
想把连城写完写净,无物不写,这个题目对于我显然是过于宏大,再就是这个看起来宏大话题的诱惑历久而弥新,且远远超过了这个话题背后的禁忌,以及因之带来的恐惧,于是我胆大动了手,个人收获也很大。
连城是所有王朝更迭时最先着先鞭之处,所以天下未乱莲先乱,天下已治莲未平。连城在闽西诸县中建县时间不是最早,但建县的原因却是最为古老。历史上连城非建不可,历史再来一遍也还是不得不建连城。连城站立在南北西东必经之路,往来千年之历史,从来就站立在旧县河谷通往汀江的闽粤赣大道上,于玳瑁山与武夷山的夹缝之间,于博平岭与玳瑁山脉的交角之处,往来宇宙,与时间博弈,与空间振荡。
读闽西史,可能不得不说连城。

-責任編輯:鈺龍 文章頁數: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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