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街景 仿有一点冷清”
“消失的广州 留低不了永久”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每个老广都曾经听过广州政府提倡的城市“一年一小变,三年一中变,五年一大变”改造更新计划。1990--2010这20年间,在疯狂的城市建设浪潮之中,大批大批的文物建筑、古迹、老城肌理被拆毁、“更新”;20年后的今天,我们又痛斥当年的自己“忘本”、表示“宁要破旧的古老、不要乏味的赝品”。
因此,今天为大家整理了10个最具特色、最能代表近代以来广州开放、包容、中西结合的城市性格的建筑物,讲讲他们背后的故事。
但是,这10座建筑已经在这20年的城市建设中灰飞烟灭了,我们能见到的,只是照片之中它们当年的倩影。
广州私途行赏粤史第21期:
《“忘本”的广州人》
金陵台、妙高台
广州文保的耻辱柱
金陵台位于广州市越秀区诗书路,于1946年由香港商人合资兴办的置业公司所建。金陵台的“台”字是街名,该命名规则在香港澳门地区较为常见。金陵台有两层半,每层约100多平方米,里面的外墙采用的是棕红色意大利批荡、酸枝家具,还有地下车库和水池,十分珍贵。
金陵台和妙高台内两栋民国建筑由于具有一定历史价值,2012年被广州市国土房管局叫停开发商暂缓拆除。但被“暂缓”拆除的老房子还是逃不过挖掘机的铁臂——2013年6月10日深夜到11日凌晨,老屋被钩机悄然拆除。
其后,政府要求发展商原地原样重建金陵台,并计划将新建的金陵台首层设为广州文保博物馆,以儆效尤。
▲金陵台被开发商违规强拆之后,政府勒令其原址原貌重建,以警后人
但是,赝品始终是赝品。重建后的金陵台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味道。这座建于1946年的建筑,属于民国时期抗日战争结束后到解放前的建筑,这类建筑的数量在广州屈指可数,可谓“熊猫”级别。
广州三十年代的民国建筑非常多,解放后的建筑也有一批,但在抗战后至解放战争之间就非常少,这几幢正是引进西方当时具现代主义倾向风格的建筑,是一个时代建筑的见证。
▲当年金陵台被通宵强拆
广九火车站
一代人的记忆
广九火车站位于东山大沙头白云路,即旧广州火车东站,又称大沙头站,是九广铁路华段的终点站。自1974年新广州站竣工启用后,该站即于1985年被拆除。广九火车站是广州历史最长、最有特色的火车站,建于民国初期,西方近代建筑风格。
上世纪70年代流花路广州火车站建成启用前,一直是广州铁路主要的客运枢纽,见证了广州许多重要历史事件。如经济困难时期,广九站曾开放三日,让民众去香港,不用通行证;很多国家元首来访,都是通过广九站踏入广州。
广州火车站建成后,广九站虽功能停止,但建筑一直存在,1985年,因房地产开发而遭彻底铲除,而今天只留下一条广九大马路和白云路。
▲广九火车站旧照
1898年,英国强索广九铁路的贷款权,并使清政府铁路大臣盛宣怀与英商怡和洋行于1899年签定了《广九铁路借款草合同》。按这份草约,广九铁路计划修筑121英里,中间以新安县(今深圳)罗湖桥为界,分为英、华两段。其中香港境内的英段铁路(今MTR东铁线)长22英里,由英国政府负责修建;华段铁路(今广深铁路)长度为89英里,由清政府负责修建。
▲当年火车站外广场雕塑和欧式风格酒店
宣统三年(1911年),广州第二条铁路——广九铁路全线建成通车,并在大沙头设站,因是广九铁路的起点站,故名为广九车站,火车站采用了西方近代建筑风格。广九车站则选址在大沙头岛西侧对岸,成为了当时广州城东南方的城界标志建筑物。
▲今日白云路广九纪念公园的广九铁路纪念碑,此碑一开始使用的英文为“Guangzhou”,后来在学界的声音下改为“Canton”
今日的白云路上,中间路基(原来铁路位置)兴建了广九纪念公园,重新布置了火车头和火车站门楼等,重现部分当年情景。
广州体育馆
为数不多的苏式建筑
1957年10月2日,建于流花地区的广州体育馆落成开放。这座仿苏式的建筑落成,结束了当时广州缺乏大型室内运动场馆的尴尬。在后来的40多年里,这座建筑不仅给广州城建带来新的审美角度,也丰富了广州的文化体育发展:多个世界冠军从这座建筑中走出,不少演艺巨星在此把美丽的声和影献给广州观众。
旧体育馆占地28000平方米,拥有5600个座位,以及当时国内跨度最大的钢筋混凝土屋架,罕见的柚木地板赛场、可调节室内大灯……在物资极其匮乏的上世纪50年代,广州体育馆配置堪称奢华。
1957年10月2日体育馆开幕当天进行的省港澳乒乓球赛,使得当时还是港方球员的容国团第一次回到内地。乒乓球世界冠军梁丽珍,羽毛球世界冠军侯加昌、庾耀东、关渭贞,体操世界冠军许志强,技巧世界冠军黎少文,举重世界纪录创造者陈满林、陈伟强等广东籍体育健将,均曾在广州体育馆训练或比赛过。
▲广州体育馆爆破前
2001年5月18日,因为有了新的广州体育馆,也因为要让路地铁二号线建设,这座旧广州体育馆结束了她为44年的岁月。在所谓“中国第一爆”光环下,她以爆破方式被拆除。
现在看回去,当时自豪地拆除珍贵的城市遗产,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广州体育馆是广州为数不多的苏式建筑之一。在其被拆除后,广州仅剩的大型苏式建筑就只有藏身于流花会馆中的中苏友好大厦、起义路广交会旧址等了,广州的苏式建筑,已经是拆少见少了。
环翠园
清代私家园林典范
清末广州颇具名气的环翠园亦坐落在荔枝湾南岸澳口涌边。由曾任云南大理知县的蔡廷蕙返乡后兴建,占地约23000平方米,有规模宏大的宗祠、私宅和意大利式的花园。以今环翠园街为主轴,铺砌有3米宽的白石路,两旁分建有船厅、玻璃厅和望云草堂。船厅仿北京颐和园的石船样式;玻璃厅也为仿意大利式,成为当时文人雅集之所。路旁建有鱼池石山,种植各种花卉,饲养了孔雀、梅花鹿、蜜蜂和猴子(取其“爵、禄、封、侯”)之意。外围以白栏杆环绕,栏杆之外是荷塘,美景怡人。而环翠园内的船厅之东,是沿小溪种植的一行荔枝树,可谓环翠园内的“小荔枝湾”
环翠园为蔡廷蕙的私家园林,在其内建有元善蔡公祠,其规模和建筑风格,可称为广州生祠之最。它是一间三进间、两边青云巷的大建筑群,宽约50多米,纵深近80米。建筑用料质量足可与陈家祠媲美。正间的柱、梁架木质全部是坤甸木,祠的正门两边的钓鱼台,饰有以神话故事为题材的木雕、砖雕。
▲1995年被拆之前的环翠园老建筑旧照
图片来源:冯彧晟 黎润辉 《荔枝湾——风韵两千年》
1995年,环翠园的建筑由于环翠园小学扩建的需要被彻底拆除,原址现为环翠园小学教学楼和操场。当年环翠园的遗留仅剩如今环翠园小学的一段50米青砖围墙。
▲环翠园现址——环翠园小学
基督教惠爱堂
唯一的中国宫廷式教堂
在广州解放前的基督六十二堂中,属于中华基督教会的惠爱堂是规模最大的礼拜堂之一。惠爱堂位于惠爱东路(今中山四路)。该堂的前身是1852年伦敦会传教士湛约翰(Rev.John Chalmare)创办的伦敦会沙基堂(今六二三路)。1900年迁往丛桂新街,称丛桂路礼拜堂。1906年,该堂自立。1930年东迁惠爱路,改称中华基督教会惠爱堂,建成中国古典式样的2层红砖教堂,可容千人礼拜。
惠爱堂是一座典型的中国古典岭南建筑,仿宫廷式设计,融合西式元素,红砖石脚,耳墙飞檐,琉璃绿瓦镶嵌其间,门口还有一只雄姿威武的石狮子。
1966年文化大革命中,惠爱堂被关闭占用,1985年广州市基督教会收回后没有恢复宗教活动,而是在该处开办广州仁爱社会服务中心,内设幼儿园、老年活动中心等。2003年7月,教堂建筑被拆除。
在广州乃至华南地区,惠爱堂是仅有的一座仿宫廷式的教堂建筑,而其前身的伦敦会,是最早进入中国传教的西方差会,新教第一传教士马礼逊、中国第一个华人牧师梁发等人的背景即是伦敦会,惠爱堂的历史、建筑等方面研究意义重大。但是拆除之前居然还没有列入文物保护单位,其拆除实在是广州历史文化、文物建筑、社会宗教等多层面的损失。
六二三路骑楼群
岭南骑楼与租界的碰撞
位于黄沙的六二三路原名沙基路,因为邻近沙基涌而名。在1925年,为声援上海的“五卅大罢工”,广东、香港的工人发动省港大罢工,在1925年6月23日游行队伍游行到沙基路的时候,遭到英法联军的镇压,死伤惨重,后称作“沙基惨案”,为了纪念这一天,后来将沙基路改名为六二三路。
▲曾位于英格兰桥旁的沙基惨案纪念碑
1920年国民政府清拆了广州城墙之后形成街市,沙基路的雏形由此形成。西南侧隔沙基涌与沙面岛相望,由于口岸经济的发展,形成骑楼建筑群,前面形成的街道称沙基马路。
▲六二三路骑楼旧照
清代时期两广总督张之洞从香港得知骑楼的功用,便参考西方国家和地区,特别是香港的经验,建议在广州兴建类似骑楼的“铺廊”。1912年,广东都督陈炯明将广州城的骑楼正式列为城市管理条例之中。
1918年,广州政府开始鼓励兴建骑楼。短短10年间,建成了近40公里长的骑楼街。骑楼遍布惠爱路、丰宁路、长堤、西濠口、南华路、同福路、沙基路等路段,各具特色,为广州和岭南地区独一无二的遗产。
▲90年代的六二三路
2000年配合内环路的兴建而对其拓宽、改造,将六二三路上部的高架路改为内环路的一部分,兴建了清平中药材市场。而原本完整的南洋特色骑楼街和 “蓝鸟冰室”等众多老字号在一个星期内就被完全拆毁,是中国大陆拆迁速度最快的工程。广州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汤国华称“这是一个耻辱”。而周恩来总理也曾说过“要好好保护六二三路”。但是在大拆大建的风潮中,一切的历史和珍贵,都犹如纸糊一般,顷刻消散。
曾经的六二三路骑楼和沙面的欧式建筑群互相呼应,各具特色又互为一体,连成一片,是广州不可多得的文化遗产和旅游财富。但如今六二三路只是一条天天堵车的内环路高架,沙基涌也失去了往日的树荫水清。骑楼已去,大拆大建的风潮又何时消停呢?
国立广东大学教学楼
中山大学从这里开始
国立中山大学的原址,包括现在的文明路国民党一大会址(文明路钟楼),中山图书馆和旧广东省博物馆三处建筑物。此处最开始是广东贡院的遗址,后来改作广东模范师范学堂,兴建校舍。如今中山大学校徽上面的钟楼,就是文明路上,原广东模范师范学堂的礼堂,亦是中国国民党一大的会址,即老广们所称呼的“文明路钟楼”。
▲国立广东大学礼堂和东堂(现址为旧广东博物馆)
在广东贡院衰落之后,1904年,两广学务处开办两广速成师范传习馆,1906年,被两广总督改作两广优级师范学堂,采用新式教育和学制,设置文学,数理化,博物学等课程,学制四年。贡院建筑,除了明远楼和龙虎墙之外,均被拆除,随后东堂(现旧省博物馆),西堂(现中山图书馆),钟楼和高师附小先后兴建而起,民国之后,先后改制成广东高等师范学校和国立广东大学。
▲国立广东大学旧照,依次为西教学楼、礼堂、东教学楼
1931年,国立中山大学由于文明路校区资源不足,无法应对教学需要,决定迁址石牌。上世纪90年代,原国立广东大学东、西教学楼被先后拆除兴建省立中山图书馆和广东博物馆。礼堂则得以保存作为鲁迅纪念馆和国民党一大会址纪念馆。
▲现在的国立广东大学正门旧址
▲如今的中图是当年的西堂
两广浸信会医院
规模最大的东山洋楼
在东山庙前西街,原本有一座红色的颇具气派的民国建筑,附近街坊称其为“红楼”。其前身由张新基创办的广州东石医院。1918年被两广浸信会接办后,更名为两广浸信会医院。
两广浸信会医院的这座院舍建于1914年,建筑规模比较大型,在同类建筑中很难找到第二个像它这种体谅的,而且整个建筑很完整,中间有塔楼,两边则采用欧式弯弧设计,十分有气势。解放后,广州政府接管浸会医院,后来又变为残疾人工厂和职工宿舍。被拆前,浸信会医院归金城宾馆管理。
▲两广浸信会医院侧面
2011年9月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规划公示未见相关文件、在负责当地文物部门的相关工作人员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在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中,被列为“内部控制的文物线索”的两广浸信会医院,最终未能等来“文物保护单位”这块“免死金牌”,而被活生生地拆成了瓦砾。
▲气派的两广浸信会医院
▲浸信会医院被拆后的废墟
长堤基督教青年会
精致的建筑与进步的思潮
广州基督教青年会从1904年开始筹办,1906年广州地区的外国传教士募捐筹款20万美元,兴建YMCA会所。1907年10月20日,青年会正式成立,当时,以西关普济女医馆作为临时会所。1909年,YMCA会所迁址长堤马礼逊纪念堂(沿江西路173号),这成为广州YMCA第一个正式会所。内设招待室,游戏厅,阅览室,演讲室,游泳池,电影院,花园等。 在基督徒和YMCA北美协会的帮助下,1916年,YMCA长堤会所进行了拓建,并且落成了操场,图书馆等设施。
马礼逊纪念堂为Y字型结构的建筑,拥有欧式的连廊和庭院,中式飞檐。旧址位于解放桥下,五仙门发电厂以西,抗日战争时期,长堤会所被迫停止活动。广州YMCA组织随军服务团,为前线士兵服务,开展难民救济,前线运输,医疗救助,爱国教育等服务。
1949年,因海珠桥被炸,青年会损失惨重,直至后来才在全国协会的帮助下修复。抗日战争结束到1966年青年会停办,青年会开展了无数救济工作,电气教育,音乐教育等社会公益事业,并借助自身的优势,将餐厅,游泳池,体育馆等服务设施广泛应用到社会活动中。
1985年青年会复会后,便举办了诸如合唱团,文化艺术业余学校,少年俱乐部等社会性服务活动,并且接待港澳台及海外的教会人士。1992年,YMCA长堤会所由于解放大桥的兴建被征用,拆除,青年会转至天河会所和芳村会所活动。
大小马站书院群
支离破碎的广州文脉
清代,广州书院数量居全国之首,仅越秀古城区内便达数百家,且分布集中。在越秀古城区(今北京路)一带形成了一个全国罕见的书院群,堪称广州的文脉所在。
▲保存最完整的庐江书院
从1718年周氏族人在小马站捐建濂溪书院(周家祠)起的近200年间,围绕官办书院约3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数百间宗祠书院拔地而起。这些宗祠书院不但为广东各地本宗族子弟到省城参加各类考试提供了研目、进修的住处,而且平日也可租赁为教书和读书场所。由此,这些书院在越秀范围内形成了一个金字塔式的层级教育网络。
▲流水井巷,一个褐色门楼代表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书院
然而,历经多年沧桑,官学除番禺学宫得以保留外,这些官办书院已荡然无存。而数百家宗族祠书院,也因城市建设而消失,至今仅存大小马站的数间古书院了。
大小马站书院群分布于北京路西边的大小马站、流水井街巷两侧,早年曾保留书院12间,其中大马站西侧5间,包括平所书院、谢氏书院、赖氏书院、江都书院和三益书院;小马站两侧4间,东侧有关家祠,西侧有曾家祠、周家祠和见大书院;流水井两侧3间,西侧有何家祠、考亭书院,东侧有冠英家塾。现今仍存的古书院只有6间,包括庐江书院、考亭书院、曾家祠、冠英家塾和见大书院,而濂溪书院只在小马站保留了一块界石。
曾几何时,越秀古书院群的朗朗书声、幽幽书香蕴藏着南粤学子的入仕梦。但如今,经过时代的变迁和历史的洗礼,这里大多数主建筑已面目全非了。书院的房屋结构经过多次改建,变成了租金低廉的“房中房”,湮没在市井之中,演绎着现实版的“72家房客”
最后
上图是民国年间被烧毁后的沙面英国领事馆。这座大火都不曾毁灭的优秀近代建筑,在90年代的拆建风潮中,毁于一旦。英国领事馆作为沙面曾经最大最宏伟的英国建筑,就这样荡然无存。类似的例子在广州近年来的大拆大建风潮中还有很多:百花冢、新一军烈士墓、梅花园南洋村、中山路骑楼……
广东省政府参事王则楚在2011年浸信会医院被拆后痛斥:
我不得不怀疑,那些规划部门的掌权人,是不是因为不是广州生、广州长的广州人,对广州的民国光辉,根本就没有一点点感觉?我不得不怀疑,广州今天的某些部门负责人,是不是对过去的历史仍存有芥蒂,否则怎么会对广州的民国建筑下手如此不合常规?
文化源远流长,它深深地附着在当时的建筑中。隔不断的文化,不会也不能以有没有一道“文物保护单位”的免死金牌,而被旧城改造的“拆留”所割裂。但现实却是历史建筑被拆得面目全非。让历史变成某些人随意打扮的“小姑娘”,完全被当权者作为为自己歌功颂德、贪天功为己有的道具。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拆除广州有代表性的、有历史价值的民国建筑,不论是否“文物保护单位”,都应该征求市民的意见,征求文物专家的意见。要本着“能不拆最好不拆”的原则,保护好广州的根。
有人说广州拆了那么多老建筑、广州人是很“忘本”的。其实我想说,广州人也许不是忘本,他们只是斗不过……你懂的。
读完这篇文章之后,有没有哪处已经消失的广州老建筑让你感触良多呢?你和它之间又有什么独特的故事和记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