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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州 | 四都的前世今生

✍作者: 鈺明   🌎來自: 賴氏網   🕗時間: 2024-10-10   👆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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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都的前世今生【文字版】

涂明谦

原文链接》图文版

四都简介

疆域四至

四都镇域内面积326.52平方公里,最高点1094米,江西福建交界的山脊分界点梅山顶,并非很多人认为的归龙山,归龙山海拔1036米,最低点是海拔288米的兜坑。
四都东接濯田水头村、塅上村,以笔架山脉山脊分水为界。东北接古城丁黄、濯田羊赤、策武当坑林田李城,以大山头、五雷嶂、雁子嶂山脊分水为界。北部与古城南岩、杨梅溪,以中磺、仙人湖间山脊分水为界。西北与江西瑞金泽覃乡接,以武夷山脉分水为界。西部与瑞金拔英乡接,以武夷山脉山脊分水为界。西南部与红山乡接,以大金岽分水为界,除了上大金、坪坑两村之外,北面分水入金溪者皆为四都之地,比如告子坑凹下、井坑、汤屋这些村庄。西南部、南部与四都苏竹相接,以黄西桥到兜坑山溪汇水山为界,此界一直划到东南,与红山元岭下村和濯田安仁村,以红山河为界。东南方接濯田长高村,以山脊分水为界。
四都境内有大溪四条,小溪若干。濯田河是主干。
濯田河发源于成上里南岩区域的朱紫岽、陈地岽、半天岽以及李子坑所在的诸山,汇水至元坑,过东陂岗汇五雷障西北诸山溪之水即黄陂、石至坑来水,过田背、南野汇长坑、南木坑之来水,过楼下,汇陈屋、杨梅溪山溪来水,过竹丝坪、上蕉,西汇中璜山坑之水,东汇丁屋岭、蔡坑来水,过同仁,汇周山小溪水,到水口桥,溪水始大,此段溪河亦称梅溪。此处西汇溪口、陂溪及弥陀岭诸溪之水,过圭田,西汇大金一带山溪之水,即称金溪河,于兜坑汇黄坑山之水,于元岭汇红山河之水。东汇笔架山-下坑-长坑、小高岭诸溪之水,于双溪口、热汤哩入濯田境。在四都境内,流经上蕉、同仁,到水口桥部分为杨梅溪。
金溪,发源于刘郎寨北面山麓,过上大金,过小金伐木场,与小金、下大金来水,以及上湖山坑来水相汇,由坪坑过告子坑,过小坝汇高岭山坑水,以及汤屋石狮前溪,过黄地汇黄地河,过洞口、大片地,与圭田来水相汇,向下汇入坪埔,进入濯田河。从大金岽发源到金溪桥,全长超过20公里。
陂下河,发源于小金北面的兰山和韩屋斜西面的梅山顶,过员塅,过食水坑,经上门地折东过下门地,过山背、榨河陂,过迟牛凹,汇兰山、弥陀岭北面山麓之水,过欧岭,过大岭下、石子窝,过岭下、谢坊,过陂下汇溪口来水,过林屋,出山坑口,汇冷水坑、下坪来水,出水口桥汇入濯田河。全长超过30公里。
溪口河,是陂下河支流,也发源于梅山顶。自梅山顶下,过岐岭下,过蕉寮汇竹园山来水,过湖窝,过新田岗,过楼子坝林场汇源自江西凹的姜畲、石子窝、半坑、长寮诸山坑来水,过楼子坝村,汇扛猪坑来水,过水口桥,汇龙朱坑来水,过黄坊,入溪口墟,汇荣坑、和尚口、坡坑、牛嫲坑、赖屋来水,过溪口、翁屋,汇源自仙人湖的周屋坑、周屋塅山坑来水,于陂下汇入陂下河,合流南下濯田河。
弥陀岭河,发源于弥陀岭,南流汇合和尚庄溪,和尚庄溪发源于琉璃、小金之间分水岭,合流东流过下坪过黄田、桥坑,于山坑口汇入陂下河。
四都镇在籍人口16050,有耕地16020亩,人均1亩,有林地36.5万亩,人均22.7亩。下辖18个行政村:楼予坝、荣坑、溪口、上蕉、新华、渔溪、同仁、红都、羊古岭、圭田、坪埔、汤屋、小金、上湖、红寮、谢坊、琉璃、下坪,一共113个自然村。

沿革

秦南武侯国
汉南海国。南海国为汉所灭后,四都属建安郡。
魏晋南北朝四都属会稽郡新罗县。
隋无建置归属。
唐属汀州长汀县永宁乡成功里。
宋属汀州长汀县永宁乡成功里。
元属汀州长汀县永宁乡成功里。
明属汀州长汀县成功上里,简称成上里。
清属汀州长汀县成上里。
民国
属长汀县第四区四都乡,辖十一村:圭田、羊牯岭、白石、浦头、下赖、渔蕉、陂溪、下坊、黄坑、汤屋、荣坑。
现代
1949年-1954年 设立第十一区四都,辖:同仁、下蕉、荣陂、谢坊、圭岭、中坪、苏竹、红山。
1956年-1957年 四都区,辖九乡:同仁、圭岭、荣陂、谢坊、琉璃、腊口、山阳、苏竹、中坪。
1958年 红联乡:同仁、圭岭。红楼乡:琉璃、谢坊、荣陂。
1959年 国庆公社:四都管理区。红楼公社:红楼管理区(谢坊、楼子坝)。
1960年-1961年 四都公社:红楼、红山、国庆三公社
1961年-1964年 四都工委:四都、红山、红楼三公社,31大队
1965年 四都公社,辖大队23:上蕉、渔溪、熟坑、新华、羊牯坑、同仁、红都、圭田、坪埔、竹元山、笮下、赖坑、荣坑、龙头、陂下、谢坊、下坪、琉璃、小金、汤屋、高岭、红寮、上湖。
1966年 四都公社,辖大队17:上蕉、渔溪、新华、同仁、红都、羊牯岭、圭田、坪埔、荣溪、陂下、谢坊、下坪、琉璃、小金、汤屋、红寮、上湖。
1984年,建四都乡。
1996年,建四都镇。

地名由来

四都之名,来自宋代的建制。宋代,地方由中央统领,地方政府分为州、县、乡、里、都。比如四都,在那个时代,就称汀州长汀县永宁乡成功里四都。这个制度一直延续到了明代,才开始改变。明代开始,明清两代,乡和都这两个建制被取消或者置换,州被府的建制所取代。这个时代,四都称为汀州府长汀县成上里四都,永宁乡建制取消。到了清代,大多数称都的地名都消失了,比如涂坊镇涂坊村为平原里二都,比如涂坊镇罗屋岗村为宣成里二都,这个时候基本都不再被方志所记载,而是只存于地方姓氏的族谱之中。四都镇原本成上里诸村也一样,比如渔溪,就是成上里三都,到了清代,就都不这样叫了,直接叫渔溪。
我们可以于清初的方志中,看到这一变化。
《乾隆長汀縣誌》:“成上里,統圖二,計村六十。東陂山,嚴坑,馬頭山,禾倉坑,李子坑,小桍,桃樹杏,煉坑,楊梅溪,陂溪,庒下,庵前,溜下,田背,芒畲,南埜,東坑,嚴口,丁屋嶺,南木坑,陳地,翁家畲,磜坑,牛皮磜,小黃田,上焦,漁溪,四都,上頼,下頼,埔頭,羊牯嶺,圭田,高嶺,謝坊,陂下,旗篐棟,琉璃坑,溪嶺,下門地,心田崗,水須坊,大片地,黃地,烏交塘,姜畲坑,石橑湖,烏坭,萬團,大坑頭,樓仔埧,周屋塅,笮下,黄坊,龍頭,溶坑,瀨坑,中田,陂坑,雞籠山。”
我们大体能把四都以北的三个都反推出来,一都为南岩五村,二都为上蕉,三都为渔溪,四都为今天同仁。而历史上的成上里统二图,一图就是今天划入古城的大南岩诸村,一图就是自上蕉以下的四都镇诸村。
因此古代四都所指,即是今天四都镇治所在的核心居住区。到了民国时代四都用于指代周边区域的总和,于是四都的乡镇雏形出现。
《民國長汀縣誌》:“四都鄉 圭田保(成上里),羊牯嶺保(成上里),白石陳屋保(成上里),浦頭廖屋保(成上里),下賴保(成上里),漁焦保(成上里),坡溪保(成上里),下坊保(成上里),黄坑保(成上里),湯屋保(成上里),蓉坑保(成上里)。”
大体已经是今天四都镇完整疆域。
我们能注意到的是,唐宋成功里包括今天大约四乡之境,即:古城南部的大南岩五村(解放后曾为独立的南岩公社,今天的南岩工区)、四都镇全境、红山乡全境、濯田镇全境。
而明清为了建宣成里,切下了成功里的一部分,而原本的成功里也分析为成上里和成下里。成上里部分包括了:古城南部的大南岩五村、四都镇全境。成下里部分包括了:红山乡全境、濯田镇全境。
到了民国,成上里部分再次分裂,大南岩五村,划归尚武乡,1949年后又划归古城。而四都则成为区域中心,在1965年之前,长期管辖红山、四都二乡区域。
1965年之后,四都在唐宋成功里的分分合合之中,最终确定了自己的疆域,作为一个现代乡镇,出现在长汀县的建制之中。

村庄名字解释

同仁

同仁村3537人,有耕地2420亩,人均0.68亩,有林地2.62万亩,人均7.4亩。由同仁、鱼子寨、高埔寨、瓦厂下、庵子背、枫树下、凹背、山坑、桥坑、云田岗诸村组成。
同仁之名,时间很短,大约是民国的事情。原本只叫四都,也就是说今天的同仁村,不包括渔溪、上赖、下赖、埔头这些邻近村庄。
我们看一眼清末的方志。
《光绪长汀县志》:“成上里统图二,计村六十:......上焦、渔溪、四都、上赖、下赖、埔头、羊牯岭、圭田、高岭、谢坊、陂下、旗箍岽、玻璃坑、溪岭、下门地、心田冈、石寮湖、乌坭、万团、大坑头、楼子坝、周屋塅、笮下、黄坊、龙头、溶坑、濑坑、中田、陂坑、鸡笼山。”
只这一块叫四都,那就是旧时的陈屋和温屋,原本叫白石堡的部分。为何叫白石堡?因为这是一个古老驿站,从唐代时就已经有了。在唐宋,汀州初开,中原文明与汀州本土文明冲突严重,所以中央朝廷采取的是军事屯田的方式。这些集军事、驿站于一体的堡字,与铺字,古代是相通的,不但音相通,用、意也通。
《康熙字典》:“【廣韻】博抱切【集韻】【韻會】補抱切,音保。堡障,小城也。【唐書·哥舒翰傳】拔連城堡。堡轉音普。亦作保。”
这就是为何陈屋叫白石堡,而廖屋叫埔头,正是当年的军事屯堡和后来的驿站的遗留。今天留下的自然村庄名字有高埔寨,这个寨的位置在同仁西北面,应当是明清军屯转为驿站的遗留。今天高埔寨边上还留下了小地名铺下排,即山排地在铺下,当地会写作库下排,这是铺下排的误写。同时也说明当年的军屯寨子,位置都在山岗上,都相对较高,这当然是担心东河梅溪的水患泛滥。
我这样说四都原本军屯的来历,似乎有些武断。那我们就再找几个证据,加以说明。
明清之后,驿站有标准,就是“一铺三墩”,即一个铺级的驿站,要配置三个烟墩。烟墩就是在没有远程传讯的时代的报警装置,在闽西群山中,就是烽火台。在同仁周边,是否还存在这样的烟墩呢?
当然是有的。比如今天同仁大塅东南临溪之处有大墩下这样的地名,在红都三太祖师庙边上有公王墩之名。这些都是在历史的尘烟中存活下来的烟墩。为何在此处设烟墩?因为在此举火燃烟,自杨梅溪至圭田整条河川之内的村庄都可以看到。
再有一个证明,就是当年的军屯立寨筑堡之后,都会立武庙,就是关帝庙,这在宋代以后的军寨差不多是标配。那同仁有吗?
有的,就在陈屋和廖屋、温屋三姓村庄之间,三姓事实上是以武庙为中心展开的。今天,二月初二关帝巡游在四都仍然是最重要的祭祀活动。濯田二月二保苗祭是项王,四都二月二保苗是祭关帝,这都是很典型的军营崇拜转换成的农神。
还有证据吗?当然。
在同仁东北有钟角岭,这是当年寨角钟楼,这个钟角岭正是因地形而制宜的高处远望之处,山岗替代钟楼。而廖屋和陈屋之间,有一个小地名,叫土墙背,即是当年寨墙的遗留。军寨对于水源比较看重,所以寨墙之内是有水井的,今天留下小地名井坪下,这个井在山排地上,是当年军寨水源的依靠。
今天同仁大塅的田亩平整,站在村庄之前朝东北、东南而望,有沃野千里的气象,可以肯定,在千年前,这里是河水泛滥之处的湖沼之区,白石堡正是背山而面河扎寨的军事屯驻机构。随着汀州开发的进度,军屯变成民屯,再演进为繁荣小镇。
为什么叫同仁呢?
按照当地传说:“民国陈廖二姓竞选保长,争执不下。陈廖二姓请从江西来的四都国民小学校长廖世芙来做保长。廖校长说:如果你们能尽弃前嫌,我就做保长,以后一视同仁。”因此后,四都放下纷争,改名为同仁。
鱼子寨,当为鱼子磜,这是在高处修有水磜,再导引到下山渠道,然后灌溉下方的垄田,这些渠道数十条今天人们仍在维护。鱼子寨有道路往河哩往新华。
与鱼子寨这边的田亩所凭水利工程不大一样,同仁大塅所修的水利为陂坝型,叫千工陂,清朝前期叫大田陂。
《乾隆長汀縣誌》:“四都大田陂 邑人賴中和築,通乡重修,漑田甚多。”
千工,指出工上千,用今天的话就是千人/年这样的计量方法,这样的名字,不止四都有,濯田也有,不过呢四都的千工陂今天名字已经失落,而濯田的千工陂名字还在用。而大田,则是指从千工陂以下,田亩连塅成块,这种大田在汀州不多见,但是大田陂在汀州是常见,田亩大一点能连片就会用大田之名,比如南山镇的大田村,由大田湖转成大田,三明市大田县,大田也来自巨量田亩平整连片。
瓦厂下,此处原本设有瓦厂,应当与上下弯的地形有关,外弯即下弯之处容易产生深积,上游的陶土泥沙在这附近沉积,可轻易得到烧砖瓦的原材料。砖瓦是建房不可或缺的材料,尤其是瓦,年年捡漏,村庄没有这个,立马就会消亡。所以从前,凡村庄边缘,不妨碍居住,必有瓦厂,且多近河溪。
庵子背,村庄在庵背。枫树下,村庄在枫树下。庵子背和枫树下是一对地名,庵子背所在其实在村庄还未扩展之前的北部边界,而枫树下则是南部边界。在汀州这样的村庄位置很常见,即庵子背是上水口,而枫树下则为下水口,上水口很多时候会立玄天上帝,而枫树下则立别的水口神明,比如妈祖,而人们会直接称谓下水口为枫下,即丰下,一些对风水格外重视的村庄会特地在上下水口种植有特殊所指的高大植物,并立神坛常年祭祀。因此同仁是有大的居住方向的,即以西面山为后靠,人们称为天子壁,以墨石岽山脉为后屏,也是龙脉的来方。故而有来龙就有去脉,山龙从墨石岽过笔架山,直下成下里,这是当年贯通成功里的龙脉。而作为大的村庄的边界,则是水口桥,这个水口桥是上游同仁、红都诸村的水口。
胡麻岗,一些老人认为是曾经有胡氏居住过,这可能有些不对。因为在汀州,胡麻在古代是很常见的植物,就是芝麻。比如四都上城要经过的麻潭岭,就是山下水潭边当年遍植胡麻。这个胡麻岗应当是当年很重要的油料作物种植地。如果是胡氏居住,那就直接叫胡岭或者胡屋岗,而不会叫胡麻岗。
从同仁往陂下走,有一山凹可通行,所以山凹那边就叫凹背,这个背,即是以同仁为坐标而言的。山坑,村庄处于山坑口,桥坑则是山坑中有桥。桥坑是当年从同仁往下坪、琉璃的重要通路,故而很正式筑有桥梁。山坑、桥坑是当年陂下水库的移民安置区域,是同仁集镇向陂下方向延伸出的居住部分,也是古代组成四都五棚的组成部分,过去山坑做过墟场。就墟场而言,古代山乡墟场多设于村寨之外或者县城之外,以免来人担忧。我们通常把这样的墟场叫草市或者城外市。
云田岗,不是田在云中,而是耘田岗。为何叫耘田岗今天已经不可知。不过这个自然村人口不多,我怀疑是当年的人们只到这里劳作,并不居住,做完农活就走,后来才慢慢居住下来。

红都

红都村人口1064,有耕地1171亩,人均1.1亩,有林地9966亩,人均9.4亩。由下赖坝、下赖村、坑背诸村组成。
红都由三块组成,即下赖坝、下赖村、坑背,下赖坝在同仁大塅这一边,也就是大墩下所在,这也是当年下赖墟的所在。下赖村,即是当年称为石坛下的所在。而坑背,则是与主居住区域下赖村相隔山坑,以主居住区为坐标的指向称谓。
红都之名由来,是因为1929年到1934年之间,红军后方医院等机构都设于下赖,因此得名。这个名字有点像涂坊镇涂坊自然村分成涂坊行政村和红坊行政村。红都的红当然来自红军,都则来自四都。也就是说红都,原本也是四都(乡里都中的都,村庄级)的一部分。

集镇诸姓和居住格局

红都原本的名字叫石坛下,即社坛下。我们在讲同仁的时候,说到驿站时,讲到了公王墩,这个公王就是汀州一带的社坛,烟墩在公王边上,就称为公王墩了。这块地原本是温氏先居住,所以也叫温坊,温氏在此地居住一段后在周边迁移了好几个地方,最终在今天同仁温屋安定下来。温氏之后,又有各姓迁入,有了邱屋、上赖、下赖、罗屋、岳屋、周屋、曾屋、许屋、林屋。这种开局有别于同仁村中两大姓一小姓的聚居情形,可能与当年墟场有关。这个墟场历史很久,足有千年。
南宋方志《临汀志》:“谬屋墟,在长汀县西南八十五里。”
这个宋代的谬屋墟,其实就是廖屋墟。
按赖氏族谱,这个墟更早的时候是在今天山坑的位置的,在明清之交,迁入今天下赖坝,于是改名下赖墟,并有了逢四逢九的墟期。
《民国长汀县志》:“墟市 四都 县西南七十里,期逢四九。”
下赖墟一直从清初延续到了1973年,进入现代之后,墟期改为逢五、十,遇到月小则用二十九。1915年和1973年,四都当地发生两次大水灾,墟场两度被淹,同时公路从同仁西面的山脚通过,乡人商量后就将墟场迁于今天位置,下赖墟停业。
无论是廖屋墟还是后来的下赖墟,四都的墟场天然是米粮布与盐的贸易点,由下游的涂坊、濯田挑来盐,而江西方向挑来米粮。由于古代赖氏对于汀州私盐事业的高度参与,有理由相信,赖氏宗族在此的发展,以及下赖墟的迁址,都应当与私盐有关。
以上方志和族谱,说明一个事情,就是廖氏在四都这个地方居住的时间,是超过千年的,廖氏族谱所记载他们是明朝初年迁入是不可信的,因为两个原因,一个是族谱反复灭失,二是人口未盛之前没有族谱,所以修谱应当是很久的事情。相对于廖氏,陈氏的迁入时间,他们就讲得相对清晰,虽然他们的族谱一样被毁了,但是他们所追认的先祖陈嫲哩,在史料中是存在的人物。
《崇祯汀州府志》:“陈嘛哩 长汀人。学道庐山,能以符呼役鬼神,尝驰祠中泥马出入。乡人异之,塑像石王庙。葬寅湖,虽春涨水溢不能及墓,亦仙迹也。”
这位陈嫲哩,就是北宋王中正的祖上,至于为何一个姓王一个姓陈,我也不知,史料如此记载。所以陈嫲哩肯定是早于宋徽宗时代的人。
《乾隆長汀縣誌》:“陳麻哩巷常豊門。......不言湖中有墓,惟蔡方炳《增輯廣輿記》云:湖中有王中正祖墓,號仙人墳。”
常丰门,就是后来的宝珠门。也就是说陈氏在长汀县城居住的地方是宝珠门。
而今天四都陈氏族人说他们是唐代从南剑州如兰石壁角迁入,这个地方是今天南平市延平区的儒罗,先迁入长汀南寨,再迁成功里芒畲,再迁成功里四都,这就相当可信了。这也就可以肯定陈氏有族人是留在长汀城关发展的,而一支则迁四都。
唐代的这个时间可能有些不靠谱,但是从现有资料看,致少不迟于宋代,是肯定的。所以对标陈氏,廖氏在此地的居住时间,也至少是宋代中前期的事情,且从廖屋墟的命名来说,可能廖氏还比陈氏来得早一些。
还回来说赖氏。按照赖氏自述,今天我们知道赖氏迁入的时间大约是明弘治年间,从永定汤湖迁长汀四都温坊石坛下。这当然是可信的,且迁入之时这个地方为多姓村庄,有邱、罗、岳、周、曾、许、林诸姓。当然,山乡居住最后必然都是姓氏纯化的过程,赖氏通过了差不多五百多年的发展,成为红都村的优势姓氏,所以我们也会习惯把红都称为下赖。
廖屋、陈屋、温屋、下赖,其实是一个整体,所以共享一个平原、上下水口,证明他们是一体的,正是共享同样的神明,比如关帝比如四月八菩萨。四月菩萨,巡游的路线正是四都五坊:山坑、陈屋、廖屋、温屋、下赖。而二月初二关帝巡游的第三天游大圈时,就会从水口桥过下赖,所以我们能最终确认,以上诸村在古代是一个五坊组织,而水口桥所在也有一个相对正式的名字叫梅坝水口,梅溪、梅坝、梅坝水口。这当然也能很确定古代的五坊组织与修坝有直接关系,从千工陂到水口桥即是当年五坊组织筑坝的主要区域,今天公王墩对面的小地名便叫坝上。
这个五坊祭祀组织很早就形成了,至少在明代,或者早于明代。
关于五坊、十坊组织,在汀州通常是放在五通庙。这个庙很有意思,今天我们在长汀各乡镇都能找到,比如濯田的东山和南安各有一个,也称五坊庙或者十坊庙。在“皇权不下县”的时代,是各乡里处理村庄事务的地方。今天我们在同仁东北部,还能找到五通庙,就在华严寺边上,这个五通庙当然比别的寺院要久远,而别的寺院是否也一样有五通庙的功用,那我阅读和访谈时间有限,实在无法深究。

渔溪

渔溪村人口1178,有耕地930亩,人均0.79亩,有林地24900亩,人均21.1亩。由渔溪、上下弯、吴屋、赖屋、石窝诸村组成。
渔溪之名得来,当然与鱼子寨是一样的,当地有山溪汇水入梅溪,自杨梅溪村以下,濯田河开始变大,无论是中磺来水还是丁黄来水,还是南岩正溪来水,都让这一带的水域极其适合鱼类繁殖。所以用当地人的话说:“粪箕都捞得有鱼。”我很喜欢从渔溪到鱼子寨的水路,这是一种理想的田园生活应当有的地理环境,“西溪观鱼仍开樽,鸣榔隐隐沈烟村。”暮色渐苍,鱼在网中,酒在壶中,家中灯火已亮,想必是无比的美好。
渔溪主要姓氏为廖刘王黄赖童品黄陈林丁杨曾李吴岳,包括邹等姓氏曾经超过十五姓。古代这是成上里三都之地,无论经济还是村庄政治都相对独立,所以离同仁虽然近,大多事务都是独立的。上下弯,即分上弯和下弯,河道在此转折了一次,故而渔溪乡人以此为水口,水口罗星位上有田螺型山岗,所以也称水口为田螺岗。
吴屋、赖屋即吴氏与赖氏开拓之村庄,吴屋和赖屋所在山坑从前称熟坑、熟地。熟字如果当作“成熟”解,当然是可以的,意思就是吴氏与赖氏在此烧畲得到的熟田,问题是熟地这样的地,泛指一切人们耕种满三年的土地。所以不能当熟地解,同时还有熟坑,就更不能用熟字来解。前文说到渔溪有自己相对独立的村庄经济政治,因此渔溪在古代是有学校的,学校在当年如果不是官办的社学,那就是族学,也称私塾,因此塾地和塾坑,应当就是当年渔溪村庄的学田,所产的田租、山租,用于赡学。
石窝,即山窝多石质,当然这个地方如当年是渔溪村庄的上水口,这个石就当作社坛解了,因为这个地方我没有到过,我不敢肯定。

插松为业与棚、券

松树岗所在,就是当年称为熟坑口的地方。一个村庄的成熟,就是会把每一块地合理使用。同时人们会在这些土地上按照使用属性,种植不同的作物,各有周期。比如松树岗,并不是说这个地方长两三棵松,而是人们会在这样的地块上扦插松树、杉树,这种技能后来被客家人带入到周边省份。在这里要顺便提一下在四都区域祭祀组织的单位,因为和我们说到的扦插松、杉有关。
四都和渔溪都有自己的祭祀组织,这些组织用棚和券来轮值每一年的祭祀活动。比如四都分成五棚人,分别是山坑、陈屋、廖屋、温屋、下赖。这五棚人再分券,山坑4券,陈屋9券,廖屋11券,温屋1券,下赖12券。这些棚和券差不多是村庄组织最小的单元了。
渔溪也一样用棚和券来划分祭祀组织的轮值,轮到的那些人由一个福首带领,做完固定周期内的祭祀事务。
有意思的是,四都和渔溪,包括今天四都镇各村,大多都是以耕山为业的。就是很多人的职业,除了农民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副职甚至主职,是伐木工。
从汀州迁出的人们,比如到了闽北的建阳、延平,闽东的古田、政和,或者到了浙南的丽水云和,他们仍然是先进山,找个地方和几个亲友搭个棚住下,再立个社,祭祀杨大伯公,然后等着松杉成长,再卖出树木,建立起村庄。
《國朝先正事畧》:“浙江、江西界連閩廣,流民入深山種麻結芽以居,號棚民,不隸州縣,爲良民害,公請編戸,籍行保甲,消慝弭患,至今帖然,嘗條奏慎刑二事,一刑部遇各衙門送犯,不論事之大小犯之首,從俱收禁,致累無辜,請分别收禁,取保如外省例。”
事实上棚民的棚,就是一种组织,我们在四都的祭祀组织中就看得格外清晰。或者说,四都的棚,也起自耕山为业的村庄组织。
券的这个字,我一直没能找到出处,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字,但直觉告诉我这个字和古代汀州的会道门组织是相关的,比如入会名单。券留给后边的人求证吧,会道门组织我们在后文讨论。

新华

新华村人口786,有耕地880亩,人均1.1亩,林地16000多亩,人均20.4亩。由上地、童屋、林角丘、湾哩、上畲、磜下、高山寺诸村组成。
新华之名,是比较迟才有的。1949年到1956年高级社时期,新华区域村庄都归入了同仁,新华区域有两个高级社连新社和进华社。1960年,两社合并,称新华,自此新华行政村域固定下来。
上地与下地是一对地名,在汀州是常见的地名。上指上游高处,下指下游低处,如果无法指高低时,就用北南,北上南下,因为汀州地势北高南低。地指地块,更多指地坟,在汀州,基本没有平地被叫地,会叫什么地,都是在山排地上的村庄。童屋,为童氏开拓居住之村庄。林角丘为林多开拓,在且在山角之田丘。湾哩,山溪在此折了一弯,村庄建立于弯内。河流在弯道处沉积泥土,人们在此开垦田亩。上畲,也与下畲相对,一样指上下游,畲指的是烧畲,即放火烧荒得到田亩。磜下,即人们在有漈的地方建有水利工程,而村庄则建于磜之下,村中田亩得以灌溉。高山堂亦称高山寺,原本是寺院,寺院废后,寺田变成民田。童屋、林角丘、磜下,尤其高山堂,都是人口较少的村庄。
关于磜和漈,我们今天还可以在新华村中看到。有一个从山顶到村庄落差60多米的瀑布群落,顶部还有人们早年修筑水利的痕迹。瀑布所在地处五雷嶂之西,叫老虎岩,清新可爱,可开车,到达成本不大。新华、羊赤、丁黄之间,每年四五月间,闽粤栲、丝栗栲、钩栲争相开花,这些巨树仿佛将山林一段一段染色,那些白、浅白的花朵,会从寨头、桐木的山岭一路开过雁子嶂五雷嶂,在新华、丁屋岭的山场盘旋后直下黄陂南岩过中璜,在盛夏之前开遍汀北的山野,人行山中,飞花逐瀑,如入童话世界。
新华的水最终流到河哩,汇入水头村,从丰口流入濯田河。若从这点上说,中国古代乡里划界,新华多半是会被归入濯田的。是不是呢?我们查找一下清代的长汀县志,果然新华当时的聚居点为上畲,同时是归入成下里的。所以直到民国的时候,新华还是归入羊田保的,仍然在成下里。1949年之后,新华划入四都。

上蕉

上蕉村人口769,有耕地800亩,人均1亩,林地2.2万亩,人均28.6亩。由林岗地、大布段、曹屋、刘屋、郑屋、奠堂下、黄土垒、新桥下诸村组成。
曹屋,即曹氏开拓之村庄,刘屋郑屋亦即刘氏郑氏开拓之村庄。林岗地,即是林氏开拓之山岗。大布段,塅田所在亦为驿站边上,大铺塅。在上蕉,这个大布段不是一个孤立的名字,还有一个与驿站相关的地名,那就是奠堂下。这个奠堂下,当然是按照发音,而误写,其实是店塘下。明清的驿站体系,分有“驿馆铺店亭”,五里一亭十里一铺,每三十里有馆,每十五里二十里有店,每六十里有驿。店塘下,就是店,这些店都是官店。官方设立“驿馆铺店亭”这些“服务区”和“休息区”的同时,会在沿途架桥设隘,比如新桥下,比如黄土垒。从黄土垒有一条天然峡谷通道可以前往溪口,在此设隘可以将成上里北部通往江西的便道锁控,这条道比现有的上蕉经过溪口到楼子坝的公路不大一样,盘山公路会考虑上下坡度和施工难度,而古道除了能走之外只有一个要素,就是直。

溪口

溪口村人口1673,有耕地1435亩,人均0.85亩,林地面积4.75万亩,人均28.4亩。由龙头、周屋坑、周屋段、双木坪、湖屋坪、溪口、翁屋、黄坊、包屋段、溪口墟、赖屋、竹篙丘、中田、横丘、赖屋、坡坑、苦竹杏诸村组成。
古人认为,中原王朝自武夷山脉南下的龙脉盘旋于此,即山龙在此结穴,从磜上向龙头村庄方向有一个山头从660米海拔渐次往500米海拔伸展沉低,如同神龙探首,故称龙头。
周屋坑和周屋塅,都是周氏所开拓之村庄,周屋坑在北,山坑地貌,海拔450米左右,周屋塅在南,塅田多,地稍平,海拔400左右。双木坪,双木之意未知是否指林氏,但是坪指的是房舍建于山排地之上。同样的名字还有湖屋坪,也是建于山排地上,但这个湖屋应当是胡屋的误写。赖屋为赖氏开拓之村庄。横丘,即田亩在南北走向的山坑中呈东西走向。坡坑,乡人在此筑陂阻水,灌溉下游田亩。中田则不是田塅在山坑中间,是因为钟氏之田,在历史上某一波地名去姓氏化中,变成中田,这在汀州很常见,大多数钟氏相关的地名多会写作中,比如钟坊写作中坊,在长汀至少有三个之多。中田,是溪口相对大的村庄。苦竹杏,即苦竹口,为一山口,地生苦竹。这个地方是桃阳隘的一个出口。桃阳隘我们在下文细说。牛嫲坑,即乡人牧牛之处,山坑中有一个海拔450米的浅凹,避风,有利于母牛产子越冬。村人则居住在海拔400米的更低处。黄坊即黄氏开拓之村庄。包屋塅,为包氏开拓之田塅。溪口,指的是楼子坝溪和荣坑溪交汇后流出区域,山溪之口。溪口为治所、核心居住区,人口为诸村之最。翁屋为荣坑、溪口、楼子坝三乡汇水后,南流的最后一个关口,翁屋有溪口的水口桥。
虽然溪口的村庄处于溪流经过之处,但是溪水无法直接饮用,所以溪口的人们喝水都在周围山坑找寻天然井泉。所以在溪口周边如担水坑之名,是常能听到的,今天的人们当然不必担水,直接从山上用管道引水,山坑之水清净可人,是可以直饮的。
溪口主要姓氏为刘、周、翁、钟。
溪口有墟场,但不在溪口村中,而是在溪口村外,荣坑溪和楼子坝溪二溪交汇之处。这个墟场当然是服务山乡,盐米贸易通过桃阳隘往来福建江西之间。这个墟场的存在,让山间的猎户的生存变得容易,今天在溪口荣坑一带留下特别有狩猎特征的地名是黄猄坑,这些地方的人们习惯于组织在一起进行围猎,而围猎是烈度不低于人类战争的物种间冲突,动物想法冲出重围,人类则层层设伏,双方对于地形地势都要运用到极致。因此从仙人湖到楼子坝之间,历来出色的猎人辈出,无论是近现代的红军时代,还是更早远的明清时代。我其实是想说,刘国轩。

刘国轩

由于汀人写刘国轩毕生的文字已经非常之多,很多比刘国轩本人还要了解他本人。我就不凑热闹,只把几个与刘国轩相关的事情拿出来一说。
一刘国轩在投降郑成功之前,是漳州守将,级别并不低。
《三藩紀事本末》:“十一年甲午世祖遣人入海招撫,芝豹就撫入京。成功不順命。時方議撫局,成功乘機登岸措餉,大擾福州、興化等郡。十月復遣滿員入海議撫,無順意。歸報,乃置芝龍於高俎,芝豹於寧固塔。十二月寇漳州,我漳州守將劉國軒降於成功,十邑皆下,遂畧泉州,不能破而還。”
这个守将具体是什么级别呢?千总。
《清史稿卷二百二十四列传十一》:“李定国攻广东急,使成功趣会师。成功遣其将林察、周瑞率师赴之,迁延不即进。定国败走,成功又攻漳州,千总刘国轩以城献,再进,复陷同安。其将甘辉陷仙游,穴城入,杀掠殆尽。至是和议绝。”
具体守啥呢?城楼。
《台湾外记卷四顺治甲午年至顺治己亥年》:“十月,漳州总兵张世耀营中有楼总刘国轩,说其左营游击林世用归海。用许之,轩至厦门,先见参军冯澄世。世喜轩材貌雄伟,遂留与谈时事,大有经济。世甚器重之。轩感世之知己,拜世为义父。世引轩见成功,功大悦。令轩秘之速归,看东门浦头若有连珠火箭起,便是兵到,即当应之。轩回报世用,复说合魏其志、杨标合谋(国轩,汀州府长汀县赖坑人,面带枣色,雄伟魁梧。胸藏韬略,不得志于世。见知于漳镇左营游击林世用。用委为漳州城北门楼总。楼总者,耑司城门也。后轩投诚,授为天津卫总兵)。”
二刘国轩归明郑之后,做到什么级别的官员。
《台湾外记 卷六 康熙癸卯年至康熙甲寅年》:“忠振伯洪旭偶沾寒疾,经令医调治,朝夕巡视。奈年老,忧劳过度,遂不起。大恸曰:『经何不幸,丧此元老!』亲为治丧祭奠,择葬尽礼。以其子磊为吏官、永华之侄绳武为兵官、杨英为户官、叶亨为礼官、柯平为刑官、谢贤为工官、冯锡范为侍卫、刘国轩为左武卫、薛进思为右武卫、柯祐为左虎卫。”
这个级别相当于明郑的国防部副部长,上头有陈近南的侄子陈绳武做兵部尚书,也就是国防部长,明郑的国防部长是一正四副。
而后还有晋升。
《台湾外记卷八康熙戊午年至康熙庚申年》:“以国轩、吴淑等屡用命,有功,汇叙勋次,略曰:『仲春用兵进取,二月十一日克玉州、三叉河及福浒。十八日,夺断江东而三捷。二十四日,入踞石码。三月初二日,大胜赤岭。十一日,计赚水头山。十八日,追逐祖山头。四月十六日,新渡南闸击退援骑。五月初五日,取普贤木栅。十二日,扼守祖山,截笔架大队援兵。六月初十日,破海澄。或戮力行间,鏖战著绩;或守御扼要,凛遵师令。水陆诸将,咸有功次,皆正、副总督调度有方;至以少击众恢复海澄,使其兵将而无一遗者,厥功尤懋。其以中提督刘国轩表请晋封为平北将军武平伯;后提督吴淑,表请晋封为平卤将军平卤伯;左虎卫何祐为左武卫,前虎卫林升为右武卫,左先锋镇江胜为左虎卫,共授左都督,仍统兵进取。特谕』!其馀诸将,各加升有差。”
刘国轩所统兵马数量变化不大,职称上升为“平北将军”,爵位上则晋为“武平伯”。这个武平,当然是汀州府武平县,为何要封在这里呢?刘国轩是长汀人啊。
因为长汀溪口刘氏也出自武平北部的湘湖刘氏,封武平伯,在古代其实是一种光宗耀祖的做法。这个武平伯的封号,后来在郑克塽的手上又晋为武平侯。在刘国轩投降清廷之后,这个侯爵没有被保留,而只保留了伯爵。
《清史稿本纪七圣祖本纪二》:“甲辰,赐公郑克塽、伯刘国轩、冯锡范田宅,隶汉军。”
清廷仍然给了刘国轩武平伯的爵位,这当然是很体面的一种做法。
三是刘国轩和他的后人,后来如何了?
《欽定八旗通志》:“康熙二十二年 劉國軒自臺灣投誠,編設一佐領,分隶鑲黄旗,以劉國軒長子劉徳任管理。劉徳任故,以其弟劉徳仁管理。劉徳仁故,以其弟劉徳傑管理。劉徳傑陞任陜西遊擊,以劉徳仁之子劉顯管理。雍正六年,因此佐領内壮丁甚少,改為半個佐領。九年,此佐領亦撥隶本旗(正黄旗),劉顯缘事革退。”
刘国轩投降后,先编入汉军旗,再编入了镶黄旗,在他的孙子管理佐领时被编入正黄旗,也就是说刘国轩和他的家族以满清旗人贵族身份所领的一个佐领,大约延续到了雍正年间,再往后就没有记录了。
至于他当过天津总兵,这也是真的。
《清史稿 本纪七 圣祖本纪二》:“三月壬申,以刘国轩为天津总兵官,陛辞,赐白金二百、缎匹三十、内厩鞍马一。”
四刘国轩去世之后,安葬在哪里?
《东华录选辑》:“康熙三十二年癸酉(一六九三)春二月辛巳(初七日),以董延祚为福建布政使(由按察使迁)。丙戌(十二日),以汪楫为福建按察使(由河南府知府迁)。冬十月辛未朔,调杨廷耀为福建布政使。十一月庚子朔,赠故天津总兵官刘国轩太子少保,予祭葬。”
位置在哪儿呢?
《乾隆長汀縣誌》:“賜葬太子少保天津衛總兵劉國軒墓在順天蘇家口。”
五清代的人对刘国轩的观感如何?
《台游日记卷一》:“十二日,午餐后,与同人谒延平王庙。道径廛肆,广不盈丈,豢豕当门,臭恶交炵煽。市人无老稚男妇,率面色憔悴,血不足肉,而贪著绮纨,坐起皆嚼生槟榔不去口,摇唇露齿,猩红骇人。庙在城东门外,古木二株,荫可竟亩。飨堂闳壮。王像奕奕有神。厢舍附祀刘国轩、陈永华之属。后为翁太妃祠。左祠明宁靖王。右祠监国郑克臧。本名开山王庙,民间私祀,馨香甚盛。光绪纪元,沈文肃公葆桢奏列祠典,仍延平之封,并赐谥忠节以彰之。文肃撰庙联云:「辟千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遗民世界;极一生无可如何之遇,缺憾还诸天地,是创格完人」。词意浑括,一时无两。”
清末时,福建侯官人,钦差大臣沈葆桢从台湾人民之请,为延平王郑成功、武平侯刘国轩、军师陈永华、明宁靖王朱术桂、监国郑克臧重立延平王庙,即民间称为开山王庙。此时,朝廷与民间,都认同刘国轩有铺助郑成功开发台湾的功劳,所以将他与郑成功、陈近南、朱术桂、郑克臧一同在开山王庙中供奉,想必他泉下有知,会感到安慰。

荣坑

荣坑村人口373,有耕地526亩,人均1.4亩,林地2.1万亩,人均56.3亩。由荣坑、和尚杏诸村组成。
陈屋背,即村庄建于陈屋之背。新屋是相对老屋而言。长沿在很多地方写作长墘,指溪河边沿的地块上建立的村庄。田心即田塅中心位置建立的村庄。杨门坑,杨氏居住的村庄门前山坑。和尚杏,与和尚应当是无关。杏在四都客家话里指的是口,一般都指山坑口。和尚口即是福建、江西两边的客家人都爱用的一个名字:黄鳝口。这个名字在江西那一边也有,毛泽覃烈士陵园就建在黄鳝口,这是他当年牺牲的地方。从前自江西入福建,瑞金至长汀,除了走古城的省际通路之外,还有很多小的孔道,这些孔道比较难走,但好在没有关隘限制盘查,所以今天从瑞金叶坪向南,可以走蓝田、山崇即现在的蓝崇村过荣坑,从和尚口(黄鳝口)出溪口,入四都,这也是被很多老接头户经常回忆起的一条通道。
荣坑原来是叫熊坑的,这当然是来自开基者为熊氏。那为何写作荣坑呢?这和客家话的熊的古代发音有关。汀州古代称山魈即巨猿为人熊,发音为“ning yieng”,这个yieng就是荣的发音。所以熊氏今天在汀州方言中发xiong音,是文读,而yieng荣的发音才是客家方言古音,白读。
按照荣坑当地说法:“最早姓熊在此开基叫熊坑,明末清初时改为荣坑。”这是可信的。
另外,我们需要穿越时空联系一则涂坊的传说:涂氏与赖氏于宋代迁入平原里二都涂坊、赖坊,当地有社公,祸害食人,涂赖二祖公前往闾山学法,见到了熊十三郎,于是学得法术回到涂坊,打翻社坛赶走社公。
四都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与同仁陈屋陈氏的上祖传说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将传说主体换成了陈氏祖先嫲哩公,时间从宋末提前到二三百年前的宋初,学法、除社、闾山,如出一辙。今天四都和涂坊两地的人们都说本坊没有社公。
我们再向上追寻,就会发现陈氏上祖说自己来自延平府的游澜阁,而长汀涂坊的涂氏也这样说,连城城郊的林坊林氏、亨子堡罗氏也这样说,所以游澜阁曾是一个唐宋之间客家重要的中转之地。
另,我们查长汀熊氏时就会发现有一支熊氏与此传说高度相关。
上杭泮境《熊氏族谱》载:“熊念三郎(又名千三郎)于南宋宁宗庆元年间(1195-1200年),从江西石城经长汀县至上杭县泮境乡邓塔墩下先师堂开基。”
这位念三郎,又名千三郎,应当就是涂氏所指的熊氏十三郎,也极可能就是当年居于荣坑的熊氏,也应当是后来上杭、永定的熊氏的先人。他的身份,应当就是一个足智多谋的闾山道士,也是地方会、道、门组织的领袖。故而涂坊涂氏,应当是经历过四都阶段的。今天对比涂坊话和周边诸多村庄的语言,差异很大,但是对比成上里诸村,和南岩诸村差异极小,而与四都诸村则可以直接对话而无需中间翻译。而极为有趣的是,平源里涂坊与成上里四都之间是相隔有成下里濯田的,方言在此如同河流遇到了礁石一般,居然流转而过,不得不称奇。所以闾山在福州,虽然被具体指向仓山下渡的龙潭角。但在汀州,在四都在涂坊,实则是某位闾山道士的法坛,闾山非山,闾山在有无间。我很想说闾山实际就是四都背靠的武夷山,但实在没有证据,乡人姑妄听之。
今天熊氏在汀州主要分布于永定、武平、长汀、宁化、上杭等地,长汀主要分布于城关、大同和濯田,而熊坑,极有可能是那个源头,因为闾山道教。

楼子坝

楼子坝村有人口730。由洋坪、笮下、楼子坝、新田岗、湖窝、蕉寮、竹园山、上门地、厦门地、韩屋斜、岐岭下、姜畲坑诸村组成。
楼子坝的坝,历史应当是不短,因为筑坝与建陂基本是配套的,所以在汀州通常是陂坝并称。今天除了楼子坝之名之外,还留下了一个小地名,就是笮下。这个位置正是建陂的所在,唯有建有水陂才能让筑坝得到的田亩被灌溉。所以笮下之名,意义自然浮现,即是一种水利设施。但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东西呢?我们可以看一下宋史。
《宋史·河渠志六》:“及因濬河,隳敗古涇函,石牐、石䃮,河流益阻,百姓勞弊。”
石䃮,是一块一块的大石头堆在河中,阻挡水流,抬高水位,人们过河的时候还能在石上跳过,长汀城关管这叫跳石桥,连城叫䃮砾,长汀乡间如宣成则叫䃮哩。
石牐有别于此,会在石䃮和石陂之间加一个石头或者木头的阀门,水位低时放下,水位高时抽掉,以免过多的水损害陂坝,过少的水影响灌溉。这种石牐在渠圳中更多,因为对河道、渠圳的宽度有要求。到了明代,这个牐、䃮就开始失落。
《明史·河渠志三》:“造闸鿎以储湖水。”
从宋和明的史志来看,这个牐就是石头做的水闸,有别于简单的陂头,这个水闸应当是可以调节水位和过水流量的大小。到了清代,牐的名字进一步失落,䃮则一直在。
清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又浚湖筑堤,治斗门及石鿎、石函,以蓄泄启闭,练湖复治。”
所以无论是宣成的榨河陂还是四都的榨河陂,还是楼子的笮下,本字都是牐字,今天当然也可以用闸字,指代的都是先人在山区农耕水利之上下的苦功。
洋坪,洋指的是平洋,也指洋田,坪则是山排地的意思,洋坪就是在洋田边上的山排地建立的村庄。坪即是山排,本字上不下平。
新田岗,人们是溯水源一路向上寻找新的居住地的,找到了,他们就烧畲,然后通过几年的时间,把这些地方变成新田,再变成熟田。
湖窝,在新田岗更上游的地方,湖和窝都指下陷的低洼地,低水沼泽排空之后,就变成小山窝,改造为田。
蕉寮,即山坑中生长芭蕉,此地水多湿气重,为两坑汇水之地。
竹园山,山生竹子,园在从前当地是写作元的,即竹源山。
上门地和厦门地,是一对地名,上门与下门,指的是上游与下游,地在汀州有地坟之意,但人们在很多带“地”的地方居住后,这些地坟的意思就消退了。
韩屋斜,韩氏开拓居住的村庄,斜,本字是畲,东南一带,畲都发斜音。畲,不是有畲族,而是一种开荒手段,即放火烧山,上古便有,称为烧畲,而烧出的田亩就叫畲田,而开荒者自古就称为畲山儿。畲字后来用来命名畲族,那是很迟的事情了。同样的名字还有姜畲坑,即姜氏烧畲开拓出的山坑。
岐岭下,即是很陡峭的山岭之下,岐不是分叉,而是陡峭。所以是如何的陡峭?岐岭下向西看,就是四都镇最高峰,福建与江西两省交界的一个高点,武夷山南段分水峰之一的梅山顶,海拔1094米。岐,在客家话里也写作企,指站直,在这里有壁立的意思。但本字则是屺,指的是山体大部是没有草木的石头山。一些地方写作旗山,或者岐山,一些地方写作岌,一些地方写作盂,本字都是屺。

闽赣要塞:桃阳隘

关于楼子坝的地名来历,地方文献说:“因早年有几户人家荒坪地上盖了简易楼房而取名为楼子坝。”
这当然是不对的。
坝很好理解,我们今天在村庄中看得到河道被乡人用堤坝筑到面面山脚,村庄因此得到最大面积的连片土地,这当然是因为连片的田亩合适用统一的灌溉。而楼子在古代汀州都要作土楼解,即这是碉堡形的防御建筑。为何要在此建筑?
因为这是福建与江西的一条重要通道。从四都集镇出发,到陂下村(今天已经淹没在库区)10华里左右,从陂下村到溪口村,10华里左右,溪口村到楼子坝村10华里,从楼子坝到江西一边的黄麻铺,10华里。这是一条相当标准的古代驿道。今天留下驿道特征的小地名有两处。一个是四都集镇上的埔头,这是铺头的意思,而这个铺的位置,应当在高埔寨。一个是江西一面的黄麻铺,今天写作黄麻布,黄麻是古代重要的织布原料,布即是驿站,铺舍。关于驿站和隘寨,长汀方面已经几乎没有记载,我们可以从清代的瑞金方志得到。
《道光瑞金縣誌》:“黎象輝世居桃陽隘箬别甲,耕山食力,秉性淳厚。該處路通閩粤,山路崎嶇,負販者每遇昏黑即虞蹉跌。象輝則束薪結草日於險隘處,豫設以待,遇有危橋仄徑,力爲修築,如此五十餘年,力行不倦,壽至一百有四歲,今殁,已二十餘載,往來行人猶嘖嘖稱道之。黎茂連即象輝從孫,能繼翁志,修砌石路數百餘丈,至今黄鱓口、樓子壩,直達汀郡,已成坦途。又於觀音庵前,暑月施茶,以濟行旅,捐雞栖坑田租三十角,永爲施茶之需。”
我们解读以上文字,会发现:
1黎氏为瑞金、长汀常见姓氏,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叫箬别甲,这个地名当是68甲转化而来,这是保甲制时代的产物,然后近代经过雅化成这个名字。这个村庄今天就在泽覃乡泽覃村仍然叫箬别,也仍然住着黎氏。
2闽赣之间关隘楼子坝区域为桃阳隘,这个隘的管理范围很大,地跨福建江西两省,桃阳之名得来是因为在陶林、陶珠所在的陶岭之南,山南水北是为阳,因此叫桃阳隘,即陶阳隘,这个陶也是当年活跃在古城四都之间的陶古游击队的陶字的来源,今天我们在江西陶珠村南、泽覃村东还能找到桃阳坑这个小地名;因此当年的桃阳隘,应当是西起九磜、松岗包括泽覃村,东至蓝崇村,不是单独的一个隘,而是一组的隘寨群,这个隘下辖一些保甲村庄,地跨两省界山。
3这个隘口其实就是朱毛红军1929年入闽的隘口,这个隘口在江西和汀州方向都失落已久,城居的人们不记得这里可以通行,所以红军的出击有出奇不意之效。
4我们汀州当地也叫她江西凹,意思是从这个凹口可以到江西去。
为何不是今天很多人都认定的姜畲坑呢?事实上姜畲坑与步权岗下接壤,当年也是桃阳隘的组成部分,比如今天步权岗下在古代全称是桃阳隘九磜甲岗下。
但我认为入闽之处不在姜畲,而就在楼子坝,有好几个原因,多数都和难度有关。
第一就是这个地方历史上就是隘口和驿站,这在史志中有记载,毛委员当在在闽赣每到一地,都是先取方志,熟知山川地理形势,他当然知道桃阳隘的存在,也知道古道的存在。第二是今天从楼子坝往扛朱坑再到江西凹再到黄麻布,哪怕没有驿道的存在,也有一条相对平缓的山脊道路可走;无论是扛朱坑还是南面的龙朱坑,其实都是扛猪的意思,这是闽赣边贸中的牲畜交易路线,能扛猪,就能过不太重的辎重,比如重机枪、迫击炮。第三,姜畲不在要道上,如果在要道上,后来红军就不会将兵工厂放在这个位置上,兵工厂要避人。最后就是从姜畲到猪肠坑再到步权村,还需要绕很远的路才能到泽覃村,从瑞金前来,走这条路,就应当是不识道路的,且松岗山翻姜畲坑,太过陡峭,难度过大,辎重是别想带了。第四,从瑞金壬田到四都楼子坝,全程超过33公里,而从泽覃村绕步权村,则超过40公里,要知道这几乎是全程山路,史志记载“3月11日,红四军从瑞金壬田出发,挺进到长汀县楼子坝,次日进驻四都镇。”人的极限,或者说一支军队的极限,每小时5公里,如果要走40公里,且是山路,这必然超过8小时,夜里行军在武夷山区?别想太多。所以33公里左右,大约6小时,早上出发,半下午就能到,在楼子坝得到充分休息,第二天再从容行军十多公里到达同仁,同时展开战斗和宣传活动,这才合理。
虽然飞夺泸定桥的战斗中,红军有过日夜奔袭130公里的纪录,但这是存亡之战且不是汀州这种山地,而若要进攻汀州,则在于诸多地方的佯攻后的奇兵突出,且发生于东南最大的武夷褶皱山区,不需要也不能这样超限的死亡行军。
《清史稿》:“(濯田河)合桃楊隘水、臘溪、黃峰水、桐木坑水,逕濯田。”
桃阳隘,消失在长汀的方志中已经很久了,其实这个隘自古而今都非常重要,一直参与可以撬动天下的大事。
关于隘寨,我们在后头村庄涉及处会再细细讲述。

陂下

陂下由施屋、林屋、杨屋、小布、中坊、临清堂诸村组成。
陂下是已经被淹没的行政村,故而其编制当然也取消。不过作为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村庄,我们还是有必要说上几句。
第一是陂下这个名字,我们从成上里诸村一路扫过,就会发现,大多数相近发音的地名多写作陂溪。这个溪,在近长汀城的诸乡中,有读hai的,这个音有别于汀南发kei。四都这一带发陂下时就很接近陂hai而不是陂ha,所以我有一定理由怀疑,这是陂溪的误写。
施屋,即施氏开拓之村庄,今天在长汀,几乎已经找不到施氏了。在大多数的施氏族谱中大多数说施氏于宋时迁汀州,三世而后再迁广东。今天施氏多分布于福建广东广西沿海。
林屋、杨屋和中坊即林氏、杨氏、钟氏开拓居住的村庄。临清堂,堂在四都区域都是寺庙的称谓,这与汀州区域的祠堂文化有关,临清,就是面临清溪,这与新华的高山堂,遥遥呼应。
小布,即是小铺。在汀州,虽然与朝廷设置的“驿馆铺店亭”这样的邮驿系统是统一的,但是在当地仍然还是有自己的习惯称谓的。比如十里一铺,五里一亭,这种标准仍然适用,但是汀州会把这个铺与铺之间的亭,称为小铺。这个小布就是四都与桃阳隘之间古道上的一个五里小铺。我们必要将这条古道说上一说,以便说明当年陂下区域的地位,同时补充前头桃阳隘相关的驿道官路。

成上里古道

我们从长汀城出发来说一下这个成上里古道。
城关出发,首先是县前铺,从宝珠峰过滴水岩,于游绳渡过渡,10里到达乌石下,走梁屋头,10里到达黄陂(同济亭),10里到达南岩(大铺岗),过南野,10里到达杨梅溪(楼下),10里到达上蕉(大布塅、店塘下),10里到达四都(白石堡),5里到达陂下(小布),5里到达大墓坑(大铺坑,被误写作大基坑),5里到达楼子坝,5里到达桃阳隘,由此隘过江西故而此隘也称“江西凹”,5里到达黄麻布(黄麻铺)。
在这条路上我们可以清晰看到,凡是十里的道途,都是大铺,两个大铺之间就是小铺,比如黄陂村的同济亭是大铺,而黄陂的陂溪就是小铺。一样,同仁白石堡是大铺,大铺坑是大铺,二者之间的陂下小布就是小铺。
这条通路的存在,是从成上里四都区域前往瑞金的主要通道,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从古城的隘岭走,那等于白绕了几十里的冤枉路。
但从前古道并不止这条,这条相当于省际高速或者国道,因此格外重要,我们有必要说一下。此外还有小一些的道路,算是省道以下的县乡道。
比如从濯田镇即成功墟出发,走安仁,过长高,走圭田、羊牯岭,过水口桥,进入同仁。又或者从丰口走长校过黄屋墟,由塅上过谢坊走水头,从河哩走同仁,或者由新华走渔溪。
又或者由横田走园墩山过湖岭,由元岭过汤屋,由汤屋过琉璃,过谢坊。又或者从红山腊口走腊溪,过大金小金,由琉璃过下坪,走桥坑过同仁。或者从腊口走磜下,由黄山坑走兜坑过坪埔,由圭田走羊牯岭,达同仁。
这些古道的存在,沟通了成功上里和成功下里,并由之前往汀州府,或者外出江西,南下潮梅。

谢坊

谢坊村人口1146,有耕地1136亩,人均0.99亩,林地2.32万亩,人均20.2亩。由欧岭、朱坑、大岭下、谢坊诸村组成。
谢坊,即是谢氏开拓之村庄。欧岭,即是凹岭,两山中间低下一块,人们会在此越过群山阻障。朱坑,即朱氏开拓之村庄。大岭下,即在区域内有一座足以阻隔往来的巨大山岭,这座大岭的存在也正是欧岭这样的地名存在的原因,人们在前进探索中正面受阻,他们就会从边上找到低亚的凹口绕行,欧岭就是那个口,欧岭的欧在很多地方可能是凹的意思,但在这里更大可能是欧的意思,周边是有欧氏的。欧岭的西北是大岭,东北是弥陀岭,欧岭即从二岭之间的低亚之处通过,前行没有多远就是迟牛凹。这个迟就是肔,在汀州就是宰杀的意思,这个凹当然与欧岭其实是一体的两个大岭间的山凹通道。迟牛,即是杀牛。人们在这一带山坑中养牛,山区称为天牧,这个迟牛凹就是当年人们宰杀牛取牛皮的地方,当然宰杀牛的人应当不是一般人,应当是古代在此屯守的军人,因为牛皮在古代是战略物资,是制作铠甲的必要材料。
那这个大岭到底是指哪一个呢?谢坊西北面,有一座海拔860米的高大山岭,阻断了楼子坝和谢坊两个区域的往来,这个大岭顶峰在楼子坝一边为上坪岽,而在谢坊这一边为飞云岽。楼子坝方向上的林业公路,现在就开到了这个大岭分水岭即飞云岽东北边山麓。
在四都、红山,山区多穿山甲,乡人称之为鲮鲤,所以今天在谢坊还有鲮鲤窝这样的小地名。鲮鲤很多时候是山神的代表,或者山神座骑,所以乡人从前捕捉它往往是极度饥饿,所以一边惶恐一边又不得不吃,于是会对这种特殊食物发出一种特别的咒语“鲮鲤鲮鲤,你千年我万年”,后来江湖谣言说此物大补、通奶之类,于是这种活了近四千万年完全没有攻击性的动物几乎被吃绝,今天已经被列为一级保护动物。

火星岽与农耕

我们很容易在谢坊发现一个有意思的地名,火星陂,这样的地名当然是当地乡人做了陂坝水利,用于灌溉下游的田亩。关键在于这个火星,当然是来自火星岽。在四都不止一个叫火星岽的地方,汀州也不止,连城、武平都有火星岽,这当然不是火星撞地球,所以命名。而是在此区域的人们用这个山峰为坐标观测大火星的运行轨迹。
中国人,魏晋南北朝时代就有杜预观测了大火星并得出了观测结果:“黄昏时,从西向东看,大火星初出东方地平线,为农历二月;黄昏时,大火星位于南天正中,为大暑之前,农历五月端午;黄昏时,大火星偏西而下,'七月流火’,为农历七月。”
这是很重要的农时测定,人们就是根据观测这些星辰运动,而确定何时开始耕种。
所以在四都区域,大火星初出地平,就是二月二关帝巡游,此时保苗要打醮,大火星升到半天,就是四月八菩萨巡游,此时禾苗灌浆,要打保苗醮,升到中天,就是端午节,稻米初熟,这时过五月节,山区在此后收获,不久会有下一季稻米的播种,到大火星偏西而下,七月节,那就是第二季的农时要结束了,往后稻米不适合再播种,天气转冷,“八月未央,九月授衣”,九月之前会收获第二季稻米。
四都区域在四月八菩萨之后的耕种季没有打保苗醮的做法,这与古代汀州区域只耕种一季稻有直接关系。当然,汀州在最近几十年,一些地区是发展了第二季的保苗祭和丰收节的,那就要另说了。

红寮

红寮村人口318,有耕地510亩,人均1.6亩,有林地2.4万亩,人均75.5亩。由石寮湖、禾园背、白竹塘、万团诸村组成。
红寮的红,来自曾经的红色苏维埃政权,寮则来自石寮湖。禾园背原本叫罗园背,禾园这样的地名在汀州是很少听说的,因为有竹园,但绝少禾园,罗园背即罗氏的园背。但是这个地方地处江西和福建省界,所以当年在山凹之处是有可能设隘的,这个禾园背,也有可能是一个烟墩,因为早期也写作罗元背,但资料不足,仅算是我的个人猜测。白竹塘,白竹即是白叶,即箬叶,塘为山塘。万团为朱氏居住的村庄,朱氏为明代中前期自江西迁入,团为汀州一带宋代军营驻地的称谓,明代发展为比里小的介于军、民之间的乡村建置,比如连城有南、北团和蓆湖团,万应当是朱氏迁入之前的姓氏。万团的存在,也是我怀疑罗元背可能是烟墩的原因。

上湖

上湖村366人,有耕地403亩,人均1.1亩,有林地21200亩,人均57.9亩。由上湖、乌泥诸村组成。
上湖之上,为在水源之上游,湖为地势低洼,古代应当是有山塘和山间湖荡的,但今天,我们看不到了。乌泥,即当地的泥土为黑色,这应当是当地有煤石的特征。乌泥村是红军于1934年长征之后,福建省委的驻地,在此曾发生过惨烈战斗。关于四都的革命传统,我们会在罗公祖师篇章中讲述,因为二者是有关联的。上湖村南面即是华润风力发电场,山顶的风机与红山的五九寮是连成一体的,都处于石水牛大断裂带的省际风道上。
很长时间以来人们都知道,上湖、乌泥两村归成下里,而石寮湖归成上里,也就是以归龙山为界,上湖为南湖石寮湖为北湖,地方分为南北湖,今天小地名仍在。归龙山的归龙隘,也归成下里。
而给人们造成这几个村庄从来都归腊溪管辖,那倒不是,可能是因为有一段时间红山区域也归四都管,所以造成这个误会。

小金

小金村人口418,有耕地548多亩,人均1.3亩,有林地1.57万亩,人均37.6亩。由乌蛟塘、磜背、小金、大金、凹子下诸村组成。
大金在民国之前,都是归入成下里的,包括上、下大金,而小金、乌蛟塘,则都是成上里的,也就是说小金和大金之间这条金溪,其实一直都是成上里和成下里的界线。
磜背,即是村庄在水磜之后,与乌蛟塘一样这是小金相对大的村庄,这个地名也写作寨背,周边也确实有寨,不过1980年代的地名采录者将地名标为qi bei,那磜或漈,应当是不会错的。
金,就是此地有金。北宋时王捷在此炼金,在史志中指王中正在归龙山成道,即是指此事。王捷就是王中正,这是北宋时最著名的炼金士。在崇尚道教的宋朝,他做到“国防部副部长”这个级别的官。而他炼金的起点,正是金溪,即大金、小金所在的区域。
为何金溪河会是一条可以淘金的河流呢?因为有乌蛟塘。
什么是乌蛟塘?即在此区域,常有山洪爆发,形成可怕的泥石流,这就是汀州山区常说的“出蛟”现象。今天在汀州乡村中,仍然会指一个人心坏为“乌蛟”,而一个人搬弄是非则为“花蛟”。福建江西二省之间以武夷山为界,从闽北到闽西,沿武夷山脉,一直是有金的。江西方向,瑞金就是有金的。而福建方向上,比如沙县就有淘金山,而她所在区域的上游即为金溪,汀州也一样,比如长汀城关段的汀江叫金沙河,历史上也能淘金,而永定金砂镇古代也以能淘金沙闻名,连城朋口的金龙山下游也出蛟也淘金。所以经常“出蛟”的金溪流域,是古代重要的淘金天堂。
凹子下原本是有隘的,这个凹子下即是隘下,因为在隔山另一边就是员塅,这个员即是烟墩。这当然也是为何我在红寮村的讲述中,认为禾园背为烟墩的原因之一。

琉璃

琉璃村312人,有耕地368亩,人均1.2亩,有林地17237亩,人均55.2亩。由琉璃坑、弥陀岭、纳背、上只屋、下只屋诸村组成。
上、下只屋,原本是只有一户的那种自然村,直到八十年代也仍然只有三四户人,大量人口是在琉璃坑的。这种居住格局的形成,很可能与山坑中常有洪水有关,也可能与最早当地形成聚居点与佛寺有关。
地方文献说:“因此地有瓷土,曾有瓷窑烧制琉璃瓦,故名。”是不对的。因为在此烧琉璃瓦,运出去是要命的。因此琉璃与弥陀、纳背,是相关联的地名。
《后汉书.卷八八.西域传.大秦传》:“土多金银奇宝,有夜光璧、明月珠、骇鸡犀、珊瑚、虎魄、琉璃、琅玕、朱丹、青碧。”
琉璃在这里指的是一种青色宝石,而它的来源则是梵文verulia的译音。人工琉璃在很早就可以合成,用铝和钠的硅酸化合物烧制成的釉料,常见的有绿色和金黄色两种,多加在粘土的外层,烧制成缸盆砖瓦,但在此不是指这些。在印度教和佛教中,琉璃指的金刚琉璃,指的是修行者将肉体修行至宝石一般坚固,金刚不坏。
琉璃村的名字就来自于佛教,更早之前叫琉璃坑,而与之配套的地名是北边的弥陀岭和纳背。弥陀指的是佛教中的阿弥陀佛,即三世佛中的未来之佛。纳背,应当是指僧衣百衲,村庄在僧人居住的背后。因此我们基本可以断定,琉璃村所在古代应当是有比较大的佛教寺院的。
成功里古代是有大寺的,且很多。比如在濯田河流域,今天还流传着俗语:“弹琴唱曲龙归寺,骑马射箭华严寺,穿绸着缎沙篱寺。”今天则有归龙山,为江西福建两地的佛教胜地。所以古往今来,这一区域,从不缺佛子入山修行。

下坪

下坪村404人,有耕地556亩,人均1.4亩,有林地1.14万亩,人均28.2亩。由下坪、黄田、旗古岽、洞口诸村组成。
下坪,相对上坪是一对地名,坪指的是村庄建立于山排地之上,上下则指水流的上下游。黄田,即黄氏之田。
旗古岽,也写作旗箍岽,村人传说是在其上树旗,当然不是,这是闽西常见的山岭命名。旗即是崎岖之意,本字是屺,指只有石头而没有草木的山,古即岵,指长有草木的山,这两个字放在一起,意味着这个山头有一段山石出露一段有高山草甸。在连城曲溪、赖源之间,就有一个地名叫双崎古山,这是一个明显的两峰并立,而旗古岽也是双峰。这样的名字来历极古,命名至少是从唐宋开始的,对应琉璃、金溪,这一带的居住史推到宋以前是毫无疑问的,甚至推到唐代。
洞口,很多人会以为这是一个山洞的口上,当然不是。汀人不住洞口,这样没有安全感,所以这个洞,应当是峒,“开福抚二州山峒”的峒,这个峒在中国南方一些地方也写作岽,指山间平地,不过汀州这两个字在别的地方是分开使用的,岽多用于指高山顶上的那些山丘,与峒有些区别,峒和洋常会混用。当然这些文字的混用与失落,正是南方汉、越、瑶、蛮诸族群融合的结果。在这里,这个洞口的洞应当就是指旗古岽区域,口也正是上述区域在金溪的一个出口。这也侧面佐证,峒和岽的确是有关联的两个字。

羊古岭

羊古岭村1610人,有耕地1910亩,人均1.2亩,有林地1.8万亩,人均11.2亩。由羊牯岭、白墓前、中下、田背诸村组成。
羊古岭,即山岭如羊牯。羊牯,就是公羊。白墓前,汀州没有白氏,历史上也没有听说过。所以这个白墓的墓当然是墓,但白则指地形,即山排地。白墓前的意思就是在山排地上有个大墓,而大墓之前或者说山排之下建有村庄。中下,应当是钟下去姓氏化转写而来。田背,即与主居住区域中间隔有田塅。

圭田

圭田村1060人,有耕地1128亩,人均1.1亩,有林地14811亩,人均14亩。由河东村、河西村、下田背、凹背、余屋诸村组成。
圭田,即是龟田,这个圭字即龟字来自龟岭,山岭如龟,所以在这一带龟岭其实是曾经的旧地名。同时这一带也是成上里一里的下水口,即成上里与成下里在此分界,所以龙龟守水口,这是当年成上里的人们指出的吉象。所以龟岭在哪儿呢?从大片地到圭田村溪河之北的山岭都是龟岭,此岭即是成上里的下水口,也是成下里的上水口。
村庄在水口之前分成了河东和河西两大块,当然如果以河东为主居住区,河西就会被称作河背。下田背,是与羊古岭村的田背连接在一起的,圭田和羊古岭一度合并在一起,二者有山凹连接在一起,往来方便,凹背,即山凹之背。余屋,即余氏开拓居住之村庄,这个村庄在河东村的北面。

汤屋

汤屋村人口642,有耕地1530亩,人均2.4亩,有林地13692亩,人均21.3亩。由汤屋、高岭、大坝、小坝、黄地、井坑诸村组成。
汤屋即汤氏开拓居住之村庄。高岭是相对小高岭而言的,在濯田河东岸,海拔450米左右的丘陵之中,拔起一个海拔620米左右的小高岭,而汤屋所在为650左右的一个小盆地,周边都是海拔700米的高峰,最高即是高岭海拔820米。大坝小坝为一对地名,分别在山坑的上游和下游,大小之分与人口规模、筑坝大小难度有关。黄地,即黄氏开拓之村庄,地,在早前是地坟之意。井坑,山坑中有井泉,居民过少,后来成为资源村。
当地有交湖峨和猴子额。这两座山峰分别用了两种动物来命名,交湖,其实就是蛟湖,这在四都、红山不是孤例,比如在小金有乌蛟塘,在红山磜下有蛟湖坑,都是意思此处常有山洪暴发,而后有出蛟现象,所谓出蛟就是泥石流,这是人们以山区地质灾害很感性的描述。
而猴子额,这个地形用猴,当然是因为如同猴子的额头,山岩向前倾出,客家方言说一个人的额头很大像寿星,就会说他“岩额”,这个额字与交湖峨的峨字其实是同一个字,本字都是垴,方言中小山丘的意思,当这个小山丘在山巅之上,那就很有特征了。也写作脑,比如大同镇七里村有猴子脑,福建广东各地叫白石脑的地方特别多,本字也都是这个垴字。
汤屋是往来驿站,也是当年驻军所在。汤屋离坪埔十华里,汤屋离苦竹山十华里,汤屋离元岭下十华里,汤屋离琉璃坑十华里,这个里程并非出自偶然。所以今天我们看来在万山耸翠之中的汤屋,在当年其实是交通要道。而这种介于成上里和成下里之间的要冲,当然是官方设隘寨以守备之处,所以此地也驻军。驻军的最主要标志,就是在汤屋,是有关帝庙的。并不是所有村庄都有关帝庙,当然你今天随意在家都可以供一个,但在古代,关帝庙只在军营中有。反过来,但凡有军营的地方,才有关帝庙。关庙之前的塘也有别于汀州别地的塘,居然不是半月塘,而是一口方塘。我们今天在进汤屋时,能很明显的感受到汤屋军寨的味道,即此地有隘有寨,有驿道。关于军营隘寨,今天在汤屋地名上还有遗留的是官厅下,这也是汤氏宗祠所在,官厅是有井,而井和官厅以及村庄,其实都是在山地之上。
汤屋的村庄大半是建立于山排地之上的,包括凝春晖老屋。这种山排地,体现在小地名称谓上,比如井排,即井在山排地之上。汤氏宗祠也一样,建立在山排地之上。我们今天看得到当年为了收拾出一点平地,先人是用破碎的石块一点一点堆出平地来,这种小块平地,我们就称为坪,也即山排地,读牌、拔、别、排,本字上不下平。
汤氏宗祠今天挂着“拔元”和“文魁”的牌匾,这是祖上出过国子监的国学生,即贡生,而所谓拔元是贡生之中经过“朝考”得了第一名的学生,是为拔元,即拔贡第一。国子监这条路和科考这条路,当然不是同一条路,是旧时代吏部主办的不同方向不同规格的仕途。国学生,更像今天大学的方式,而科举更像今天公务员考试。
汤屋的秀美,大体上能用凝春晖老宅的对联来进行高度总结。上联为“此地有崇山峻岭”,下联是“其人重诗学力田”,大体上将汀州人在万山之中居住的特征说出来了,同时也将汀人的居住审美说出来了。
你可以想象一下,在深山无客来的田舍中,汤氏先人在门额上题写“醉歌田舍酒,美读古人书”,是如何的境界?想必唯有“烈士肝肠名士酒,美人颜色古人书”能与之相对应,汤屋大体就是这样的。

坪埔

坪埔村386人,有耕地407亩,人均1.1亩,有林地16737亩,人均43.4亩。由坪埔 、兜坑、明周地诸村组成。
坪埔,地方上一些人解释为这个地方土地很平,所以叫坪埔,这当然是错误的。坪,我们在前头已经说过,是指山排地,而埔,在汀州一概指驿站,即铺。所以这是一个建立在山排地上的驿站。这样的地名在汀州各地是很普遍的,只要考察当地,都会发现这个地方是典型的山排地。我们今天看坪埔村,就会发现整个村庄包括田亩几乎全部是建立于山排地之上的,也就是说几乎找不到平地,因此用平地解释坪是很严重的错误。兜坑,兜指凹下一块,坑指山坑。这是四都最低的地方,海拔288米。兜,汀州话指人或者动物吃饭用的盆状物,比如饭兜、狗兜、猪兜,也用这个字形容人脸胖中间下陷,比如面兜兜哩,如果说一个人“猪兜”一样,那就是人了。明周地,地指地坟,后来也用于指山川土地,明周当然是门丘的误写,门前丘的意思,在汀州很多门丘塅和门丘地这样的地名。
坪埔和兜坑从前都是归属成下里的,而不是成上里。也就是说到了民国之后,坪埔诸村才归入四都,之前都在濯田。隐约新华和坪埔、上湖这些村庄的增补,是对南岩五村割出成上里的一种补偿。

从龟龙山到天父地母

硬件:作为上水口的龟龙山

归龙山界于福建与江西之间,是武夷山的组成部分,是很著名的神仙洞府。山间寺院传说无数,比如罗公祖师与如来斗法,比如罗公祖师与丘十三郎一同供奉的始末,在过去的五百年间,汀州的老人可以将这些传说从三洲的水边一路讲到归龙山,再从归龙山一路讲到江西。罗公祖师的灵验,被福建、江西两省之人反复提及,因此罗公祖师是地跨两省的神明。
《民國長汀縣誌》:“雞籠山在縣西百三十里。舊經云:高十五里。《九域志》載爲古蹟,王中正成道之處。《名勝志》作宋邑人王捷字平叔,修道於此,即中正,非二人也。宋郡倅郭祥正詩云:'神仙之府名雞籠,千尋翠玉擊寒空。秀色凌風入城郭,半街曉日金濛濛。’按成上里興會昌縣交界處,今俗龟龍山,亦称鸡龍山,其山,联巖亘地,累嶂分天,周山四面,跨兩省十數村莊,皆有路徑可上。半山有巨石,大可盈畝,压一小石上,手推輒动,良久乃定。而庙中所祀,乃稱羅公,非王姓也。神甚靈应,祈祷报賽,人如织梭,江右有遠數百里風餐露宿來者。省志載:'雞龍山在府城北,距山二十里有佛祖峯。’府志載:'在縣西成上,今龟龍遠在郡治百里之外,距會昌縣治亦數十里。’郭公父詩中'秀色入城,半街曉日’之語,果何指耶?”
解读这一段文字。
1到了民国时代,人们已经说不清楚这个叫鸡龙山或者龟龙山或者归龙山的山是否就是宋代郭祥正所说的那个山。我们今天其实是知道的,鸡笼山是在古城,叫佛祖峰,也叫鸡笼岽。和四都的归龙山不一样,汀南的归就是龟,今天在汀南都写作圭,比如圭岭、圭田。但是龟不会发成鸡的音,鸡音与街音相同,归音和龟音相同。鸡笼山的地方都很多,重名难免,省志、方志有些时候就是会弄错。
2也弄不清是否王捷修道的那个山。当然,民国方志是对的,王捷就是平叔也就是王中正,捷就是捷径快到,中正呢,就是告诉你中正之道就是捷径,真正最快的路,这是典型的名字互释。而我们在小金篇章中已经解释了大、小金以及金溪是四都旧有淘金的所在。
3从山下小金或者红寮上山,“高十五里”,今天上山可以开车,也仍然十华里以上,山路盘旋,想必去过的人都知艰险,古人更难。“周山四面,跨兩省十數村莊,皆有路徑可上”,很早省界就划在这里,同时两省十多村庄,都有路可以上去,也就是说这里四通八达,所以这种通达,必然有隘。
这个龟龙隘的设置在明清之间,明代前期是没有的,当时成功上下二里有三个隘。
《嘉靖汀州府志》:“牛姆山下隘路通江西會昌縣界。桃楊洞隘路通瑞金縣界。分水凹隘路通江西會昌縣交牙界。”
明代的这三隘,都是系列。
桃杨洞隘,就是今天楼子坝和泽覃、步权之间的隘寨总和。牛姆山下隘,就是梅山顶到中九坪之间的隘寨总和,包括后世的龟龙隘。牛姆山下,就是牛嫲山下,红山的石牛比归龙山所在山脉要高一点,所以一边是牛牯一边是牛姆,到了清代中后,牛姆山之名失落,龟龙之名上升,最终龟龙山取代了原来的名字。而分水凹隘,则是红山赤土的隘寨总和,铜锣坑的石牛山分水隘、大乾隘、分水凹隘、黄草寮分水洞隘。到了明末清初,龟龙隘被发现,所谓被发现,就是百姓常走,官方有一天突然发现“你们居然能这样走”。
《乾隆汀州府志》:“龜龍隘在成下里,通會昌。”
龟龙隘,我们也能看得明白这个字当然是龟,今天写作归或者圭,是一种雅化。但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龟龙山都雅,“鳞介宗龟龙”。
4“而庙中所祀,乃稱羅公,非王姓也。神甚靈应,祈祷报賽,人如织梭,江右有遠數百里風餐露宿來者。”罗公祖师崇拜,民国时已经到达鼎盛,但修志的人们远在长汀城关,对此所知甚少。
综上所述,我们来展开讨论一下四都的神明、民俗与生活。
首先是龟龙山的地位问题。
这是两省之界,也是四都和濯田的上水口,所以自古以来,就是成功里的上水口,龙龟守水口,当然是吉象,人们一直在寻找这样的吉象,所以在各个上下水口,人们都会指龟形为吉地,并在边上建庙立祠以祭祀。
四都赖氏族谱:“五通祠,壬山丙向,金龟背印形。建于康熙三年。”
龟龙山是成功里的玄武位。玄武的形象正是龟蛇合体,亦即龟龙合体,所以龟龙山写作归龙山虽然也雅致,但不够符合传统,少了些许文化内涵。
龟龙山是精神家园。我们今天在四都的民间提到哪里最高,濯田和四都的百姓可能都会直指龟龙山。其实我们用卫星遥感得到的第一高峰在梅山顶。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们仍然认为这个“神仙洞府”龟龙山为玄天上帝所居,为区域最高峰。
综合以上,也就是说龟龙山其实是成功里的成功溪今天汀江重要支流濯田河的上水口,是人们认定的水源来处。这样的位置,天然具备了神圣性。
但这还不是全部。

软件:作为精神家园的罗公祖师崇拜

八月初一,是罗公祖师上半年与下半年交接日,也是江西和福建的交接日。在龟龙山附近,大量江西车辆越境前来烧香,汀四公路为之拥堵。
所以为何闽赣两省都祭祀罗公,龟龙山的罗公祖师何许人也?我们从正经的学术和不正经的传说中溯源,大体可以得到三种罗公祖师的来历。
一是吉水状元罗洪先。
这一种很是流行,因为罗洪先是明代状元,同时还是天文地理上的杰出专家,制图高手。这些近乎风水先生的身份让他有足够的神秘感,成为地方崇拜的神明,同时由于他是江西吉水人,他的传说与故事很容易在江西、福建、浙江一带传播,所以很多信众非常肯定是他。
这里要说明一下,江浙在历史上是江南,这基本是大众的认知,而江西,全称是江南西路,这想必也符合大众认知。但是福建其实还有一个别称,人所不知,那就是“下江南路”,这个意思大体是江南下路之类的意思,也就是说,历史上福建与江西、浙江通常是一体的。所以朝廷在解决三省问题时,经常会设置临时机构,比如闽浙总督,比如闽粤赣剿总,比如南赣巡抚,想必大家也都不太陌生。而近代历史上,中共在此建立政权,名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地跨两省,瑞金为政治中心,而长汀为经济中心,而分割两省的群山是共和国的战略纵深,两省操持共同方言的人群则是共和国最大的倚仗。
所以吉水的罗洪先,当然是有先天优势成为闽赣两省共有的神明的。
一是唐代的诗人罗隐
罗隐,原名罗横,这种说法也多,但找不到出处,因此我们只采用罗隐这个名字。那为何罗隐会成为罗公备选的历史人物呢?因为汀州地区的人们称罗公祖师为罗文秀才,当然罗文其实是罗隐的汀州发音。
罗隐身份很有意思,他十次参加进士考试,但都未中第,所以改名罗隐,隐居九华山。而他写书和诗集中试图“匡世”的意味很重,所以后世之人认定这样的“隐君子”有大能,同时人们也与所有“怀才不遇”的大能共情,假设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故而罗隐大约在天佑四年前后受箓入道,成为一位道士,对后来的朝廷的征发屡次拒绝。这样的道士在中国文化中是很高洁的,人们会把他们对标老子、庄子、陶渊明,因而人们很是确信他有成为神明的资格。于是从唐代之后就开始神化罗隐。
比较典型的是,生母为虎精,这是生而不凡。
又如他走过庙门,庙中菩萨会站立,这代表他身有神性。
又如身上有龙骨,被玉帝派雷神拆了龙骨,只剩一张“圣旨口”,这代表遭遇不公,但仍身有神奇能力。
又传说他长得丑,宰相女儿看不上他,这符合客家民间传说“才人无貌”的要求。
以上种种关于罗隐的传说,完全满足了造神与传播条件。所以罗隐也是罗公祖师来源的备选人物之一。
一是罗教之祖,罗梦鸿。
罗祖教的创始人,罗梦鸿,大约生于明正统死于嘉靖,是一位长寿之人,经历了明代六朝。他依照佛教原教旨、禅宗、儒家学说阳明心学、道教一些术语和道家一些观念,创立了自已的教团组织和学说,在明代中期开始广泛传播,对后世影响非常大。
闽西赣南浙西一带,当然也罗祖教传播的重要区域。但真正影响巨大的应当是运河上的漕运各帮派。这些帮派后来遍布中国全境,再后来随着华人下南洋、入西洋,今天欧洲、北美、南美、南洋、日本诸多华人文化圈仍然存的秘密社团组织,可以说都是受到过罗祖教直接或者间接影响的。也就是说,当华人黑社会和地下势力在说出“红莲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本是一家”时,其实他们都是向共同的远祖致敬。
汀州的罗公祖师
以上三位都姓罗,汀州的罗公祖师到底是谁呢?三位都是。
要弄清楚汀州罗公崇拜的来源,得梳理一下罗公崇拜在闽西的源流与脉络,各地都有罗公祖师崇拜。
长汀县南郊罗坊在正月时游神,不但要游先祖罗良,还会游罗公祖师。
上杭县有罗公崇拜,庙在才溪,名叫龙华寺。
明溪县也有罗公崇拜,庙名就叫罗公祖师庙。
这些庙中的神明塑像基本一致,可以认定是同一尊神明。
明溪的罗公祖师庙,在明溪夏坊的黄地村,当地民众说是状元罗洪先。而根据当地村民描述,明溪罗公祖师庙在光绪年间失火,现存一部大乘经,有五部六册。这当然是罗祖教的经典,即是罗梦鸿所写的五部书,称五部六册。罗教内部称之为为宝卷,于1509年公开刊印,多引《金刚经》和《华严经》的“空”概念。初始典籍可以认为是对佛教经典的一种阐释,开始也没有“无生老母,真空老家”之类的“救世弥勒佛”之类的观念,这些观念随着罗教信众在各地的传播,出现了一些变形。同时各地的秘密道会门在观念的引申和融入后,加以利用。
我们将五部经书名目罗列于下。
1《苦功悟道卷》一册,相当于罗梦鸿的精神自传,即罗教修行的具体法门。
2《叹世无为卷》一册,溯源于佛教经典和道教经典,因人世的空无所以劝人无为。
3《破邪卷》二册,全名《破邪显证钥匙卷》,否定念佛、受戒、禅定、造像、布施、苦行和出家这些“修行”,认定这些修行都是“外相”,不但不是精神上的觉悟,同时与佛教原本的宗旨不能逻辑自洽。所以也可以认为这两册,其实是对佛教原教旨的一种追溯,其实就具有一定的排他性了。
4《正信宝卷》一册,全名《正信除疑无修证自在宝卷》,引用禅宗的一些观念,否定当时的宗教仪式,利用过去佛概念引出“无极圣祖”,有类于基督教的救世主的观念。
5《泰山宝卷》一册,全名《巍巍不动泰山深根结果宝卷》,引用阳明心学的内容指出性即理,认为这才可以依靠的修道正道,这当然是很有意思的,因为前头我们发现了佛教和道教以及一些基督教的东西,最后居然还加入了儒教的内容。
所以从经典上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大杂烩,可以把这个认定为批着佛道外衣,支着禅宗和原教旨佛教骨架,又力图恢复原教旨儒学血肉的一个奇特教团组织。但是往往是这样的组织更接地气,他们其实知道百姓需要什么,想要什么。
早年的罗教被称无为教。罗教显然接受了“现世苦”的观念,同时也接受了阳明心学现世人需重树“道德主体”的观念。所以罗教呈现的状态很特别,一面也认识到“空”、“苦”这些佛教的东西,另一面又因为阳明心学对白莲教这些有相当血缘的宗教持批判态度,因此罗教数百年历史中基本没有参与暴力宗教起事。所以历代的朝廷虽然没有把罗教当成邪教,但是对于罗教很是忌惮,比如清代虽承认罗教不邪,但很坚决的禁止。
罗教信徒的特征是秘密结社,同时内部也是分了阶层的。
清代浙江的龙华会,信众分了三层:第一层叫小乘,只要会念了28个字的偈语,就算达成;而第二层叫大乘,要会念108字的偈语;第三层叫上乘,不念偈语,打坐修行。显然初级信众很容易收获,有点像念阿弥陀佛,而会念108字偈语,就有点像一篇小文章了,高层信众近乎教士一类的神职人员。
福建与浙江不同,分九层。第一层叫小乘。第二层叫大乘。第三层叫三乘。第四层叫小引。第五层叫大引。第六层叫书记。第七层叫清虚。第八层叫太空。第九层叫空空。
无论是三层还是九层,这种阶层都必然导致教团内部组织严密。这也是为什么历代禁罗教而罗教不绝的原因了。
罗教为了安全,所以没有固定的寺院,特别是被清政府查禁之后。比较典型的是清代浙江的罗教,他们把神明和信徒隐藏在龙华会,福建上杭才溪的罗公崇拜也隐藏于龙华寺中。长汀新桥的罗教组织则托身于济福庵,开创者直接叫悟空。
所以我们至此可以给汀州赣州之间的罗公祖师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下一个决论了,大体可以将这位神明分成三层。
第一层,是兼职风水先生的状元罗洪先,这一层是人们认定为具备有高智商同时接触到天地秘密的人物,赣南闽西粤东一带客家人中的风水先生崇拜并不罕见,比如杨公风水的杨大伯公。
第二层是诗人罗隐,也是客家民间说的罗文秀才,唐代隐世修行的大能,有救世之圣心还有说什么什么灵的圣口。
前两层应当是罗教的教众们有意散布的迷雾,用于掩护罗公祖师罗梦鸿的真实身份,以便罗教在闽西赣南的秘密教门活动。所以第三层才是罗公祖师真实的身份,罗教教祖罗梦鸿。
但是时至今日,我们已经不能说只有第三层才是真的,而应当说三层都是真的。为何呢?因为文化的层垒是只加不减的。
另外群众口传文化在经过了历史沉积之后,已经成为神明偶像崇拜的重要组成部分,与真正的历史已经密不可分,也没有必要分。所以真正的罗公祖师早已经不再只是罗教教祖罗梦鸿,而是状元罗洪先加上罗隐秀才再加罗教教主罗梦鸿的复合体。
罗教的内容本身也是复合的,是佛教原教旨加入了禅宗再加入了阳明心学而形成的五部六册,我们在罗教的僧人信徒身上能看到佛教的五明、诸苦论和解脱论,以及各种修行法门,也能看到禅宗一些定慧,更多是阳明心学的启发天性,通达天理。
所以,应当把罗教看成是中国在明清面临世界重大变革时期,一群中国人试图借助宗教的力量将人们带入现代道德成为现代人的努力,但显然这些努力和先前的贤者一样,格于传统的力量强大,所以失败破溃了。或者也不能说失败,因为明代之后诸多秘教,最后分化、结合、发展出了近代诸多秘党与会道门,除了出名的清、洪帮、大刀会、小刀会,更有致公堂这样的对近代的革命产生过巨大的影响。
而后世只念通用佛经的罗公祖师庙和只念阿弥陀佛的信徒,也不必一定非要再与五部六册挂上钩,五部六册那部分确是哲学意义上的佛教了,作为普通人,只需要世俗佛教也就足够了。
但,我想说的四都的地方信仰,并没有因此就算完结。因为还有更细的派生细节。
天父地母
是的,你没有看错,四都有天父地母的崇拜。什么是天父地母?天地会。
我们来看一则光绪年间的江西省志。
《光緒江西通志》:“上諭內閣御史王贈芳奏會匪鹽梟蔓延滋害,請嚴飭捕剿一摺,會匪鹽梟最爲地方之害,據該御史奏,江西吉安府屬泰和萬安等縣,向爲私梟出没之所,加以會匪繁多,與私梟合而爲一,或名添弟會,或名添刀會,又稱千刀會,均自南贛延入吉安,其初猶知畏法,近來黨與日多,地方官懼滋事端,惟思苟且調停,即釀成巨案,猶復一味姑息,草草了結,甚有鄉勇拏獲送官之匪徒,仍從寛免縱之歸家,似此選懦,因循化大,爲小不過,規避處分,而縱匪養奸,爲害日深。”
解读这一段文字。
1吉安的泰和、万安等县,一向来是私盐贩子出没的所在,地下会道门组织也多。
2近来发现私盐贩子与地下组织结合,新的组织叫添弟会,或者叫添刀会,或者叫千刀会。添弟会、添刀会、千刀会,其实就是天地会,清人对此早有了解。
《煨柮閒談》:“乾隆三十二年臺灣奸民倡'天地會’,以三指按心,大指爲天,小指爲地。地方官改書'添弟會’,化大爲小,以避處分。及林爽文叛,始察明改字之故,將造意之幕友沈某治罪。今案牘習俗以此爲恭,如湖南'趙金龍’,必書爲'趙金隴’之類是也。”
3这个会,是从南赣漫延进入吉安的。南赣即是明清两朝设立的南赣巡抚故地,南赣包括今天的赣南、闽西、闽南、粤东,而不止是指南康、赣州。在这里,其实就是说这个组织是从福建汀州渐入江西的,而汀州上一站,则是漳州。
清代是天地会即千刀会活动最频繁的时代,而江西和福建则是天地会活动最核心的区域。
《宣宗成皇帝實錄》:“又諭御史熊遇泰奏會匪擾害地方,請㫖飭查一摺,據稱江西贑南一帶,近有匪徒燒香結盟,每人帶刀一柄,名為添刀會,又名千刀會,聚黨至數百人,出没無常,沿途劫掠,上年冬間興國、雩都、瑞金地界一月之内,㬪劫商販至五十餘起,又有泰和縣馬家洲郭姓被劫資財萬餘金,迄今未獲破案,地方官諱盜規避,憚於緝捕,偶值地界毗連,即互相推諉。”
我们在金庸小说《鹿鼎记》中读到过天地会这个组织,这个组织据说明末清初和台湾的明郑政权有相当密切的关联之外,其实主要影响就来自于罗教。关于天地会与罗教的关系,我们在此不展开,因为很是庞杂浩大,有很多学者已经在做相关研究,文章也很多。
我想说的是,我们在知道龟龙山的罗公祖师崇拜存在的情况下,是否在四都当地能找到罗祖教的衍生组织,比如天地会、添弟会、添刀会、千刀会这些会道门组织存在的痕迹呢?如果有,那是什么情况呢?确实有。
我们看一段民国的长汀方志。
《民国长汀县志》:“前五二年 咸丰十年庚申 孙守弃城而逃,至鱼溪,为乡民乱石所毙。续志载为贼所执,被杀连城者,饰词也。”
这一段文字不长,但信息不少。在咸丰十年的时候,即1860年,太平军攻破了汀州府,汀州知府孙,扔下汀州城逃走,逃到鱼溪时,被乡民乱石打死了。孙是什么人?
《民国长汀县志》:“孙家良 安徽进士,(咸丰)九年任。李铨庆 四川监生,(咸丰)十一年四月十六日,克复城池,署。”
这位孙知府就是孙家良,咸丰九年任,咸丰十年死。这个鱼溪就是四都今天的渔溪。
谁打死了他呢?
《1993年长汀县志》:“太平军入汀 时有青泰里河田乡'千刀会’四、五百人,在廖永享率领下由丽春、惠吉两门入城活动。庞无力抵挡,遣人告急富镇,自已潜逃离城。四月初七太平军数万大军,'黑白旗帜塞满道路,喊声海沸’分五路攻城而人。知府'延英携眷属,挟库藏,出宝珠门,走游绳渡,居乌石乡之赖家宗祠。同知朱式璟出广储门,走七里桥,欲奔瑞金’,均企图潜逃。后延英在逃途中于竹子凹被'千刀会’起义军伏击身亡,朱式璟走投天路赴水死,其赃物全被截获没收。农历五月初一太平军离汀赴上杭。咸丰十年(1860)农历十二月武平造急,总兵袁艮领兵往援,郡城益空,太平军进军神速,在巧扮商人与赴考者身份,预先埋伏于城内的太平军一举配合下,于十二月三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隘岭攻入汀州城,然'城内官兵尚不知也’。知县宋庆铣在古城被杀,知府孙家良弃城而逃,至渔溪为乡民乱石所毙。”
这里提到了一个人,就是千刀会首领廖永亨,不过呢,方志上说他是“青泰里河田乡”,即今天河田镇人。这当然是不对的。
因为在四都渔溪廖氏宗谱中记载,清代武秀才廖文炳之子廖永亨为千刀会首领,廖文茂为副首领。
那为何方志上说他是河田人呢?这当然是当地宗族的手段,如果不说他是河田人,渔溪廖氏在太平天国之后,可能有灭族风险。当然,不排除地方官员是真不知道廖永亨的真正的来历。
但是汀州知府孙家良逃出汀州城之后,选择的道路居然是千刀会的核心巢穴渔溪,这只能说此人气运极差。连同更前任的知府延英,至少有两任以上知府死于千刀会。这侧面说明,虽然朝廷统治了城区,但乡野并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中。
至此,四都廖氏与千刀会的关系,已经很是明确。因此我们大体能推出几件事情。
1在成上里通路上的廖氏为千刀会成员。
2在闽赣通道上的四都区域,当然也是千刀会的活动区域。
3前文我们已经在赖氏崛起的过程中,推断了他们与私盐有关,那么廖氏作为千刀会即天地会组织成员,必然也与私盐有关。这当然也会将汀潮区域所有的贩运私盐的涂氏、赖氏都卷入天地会组织之中。
所以今天我们在渔溪廖氏的活动中,是否还能找到天地会活动的痕迹来呢?真有,那就是打石佛。
什么是打石佛?这其实是外人给我们的民俗活动定的名字,在四都当地,其实是叫“打石头娭娌”,如果说得比较正式,就会说“打石圣菩萨”,简称“打菩萨”。
这就存在一个问题了,别的地方都供菩萨,为何渔溪一地是“打菩萨”。不怕菩萨生气吗?人类在神明面前是渺小的,当然不敢让菩萨生气。按照“菩萨是否生气”的逻辑,“打菩萨”一定是让菩萨高兴的事情。所以我们有必要考察一下,如何打菩萨,菩萨为何高兴,这差不多是民俗活动中的核心关键点了。
表层传说
古早时候,四都当地的一位村民夜里给水稻田灌水之后,用一块田缺石堵住出水口,第二天,发现田里的水都流光了。村民查看,发现那块堵口的大石会自己滚动,搬回来之后又会滚跑。愤怒之下他用锄头砸石块,一小块碎石片飞进他的眼里,剧疼而且怎么都无法弄出。他便祈求说:“若你是神灵,我不该打你得罪你;可是我的田里不能没有水!请你不要作祟!我用青藤把你挑走,你在哪里掉下来,我就在哪里给你建庵。”村民挑着石块走到村东的山边时,石头掉落,眼睛里的碎石子出来了,并且当年的粮食获得丰收。于是,村民就在那儿建了庵,年年祭祀这位“石头菩萨”。由于菩萨的性格有些奇怪,所以祭祀的方式也就比较特别,当地人称为“打石圣菩萨”,外地来观赏的人称之为“打石佛”。
表层传说虽然表层,但不是全无意义的,第一是田缺石是用于农耕之中水源的分配,这本身就代表了村庄权力,所以打石佛组织必然涉及水利和分配,第二是田缺石之后代表丰收,农耕社会对于丰收的需求,如同阳光空气水,有丰收才有一切。但是如果我们只停在这一层,就会让表层真正的表面化。
真实仪式
打石佛抬神像的四位男子从正月初五开始斋戒,从这一天起不沾荤腥,也不再和身边的人说话,“闭口禅”直到抬起菩萨那一瞬间解除,而封斋则要到正月十六才解除。
正月十一,村里年青人开始准备竹枪:头年生青竹不去枝叶,每一段都扎上红布条,顶端包上红布形成一个圆球状。
正月十四早上“石头菩萨”的神轿从庙中出发,经由村中的水口坝,清洗干净后前往当年捡到“石头菩萨”的地方。神轿向村中冲,青壮执枪守住路口,“打菩萨”开始。冲和打,成为未来数小时的主要动作。仪式的最终目标是要将石佛抬到村子中央的大坪去供奉,村庄中的人们便开始焚香烛供奉菩萨,仪式圆满。
分析仪式
天地概念
在中国,一向来有天、地崇拜,《易经》中就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天与地是承载万事万物万千生灵的主体,一切生存与真理出自天地。
所以福建的元宵活动,其实是从拜天地开始的。
比如闽南族群,会在正月初九进行拜天公,因为传说这一天是天公生日,这当然是因为这是一年之中第一个九的日子,而九是阳数之极。
有天公就有地母,所以在中国很多地方第二天正月初十,会是地日,也有一些地方认定是石头神诞。不管是地日还是石头诞,其实都是拜地母的成份,这想必是不须要再证的。
汀州客家地区其实也有类似的活动,不过更长更久,有别于闽南,这可能是山区农耕社会与沿海商业社会的区别,双方在祭祀时间和周期都受到了各自生产生活周期的影响。
所以客家人的元宵闹得更长久,会从初九前后,一直闹到二月二。
为什么要这样闹?因为担心春不来。


交春
汀州客家人是农人,生活在山区,田少,但对农业高度依赖。这在之前火星岽与农耕章节我们已经说过。但是每年大火星起来之前,也是二月二之前,我们的百姓并不能确定祂会来,更不能确定祂会早来还是迟来,或者是准时来。
今天的现代人总是爱嘲笑古人无知,其实现代人遇到天灾一样吓得像鹌鹑一样,毫无抵抗之能力。
所以在二月二前后,客家人称之为交春。交春就是天地相交,用粗俗的话说,就是天与地交配,于是万物滋生。只要天地还交春,世界就还会有明天。这种思维还愚蠢吗?当然不。人类创作的各种科幻小说,末日的典型基本都是:人类再无春天,只有无尽冬日。
故而客家人在某种年份是不结婚的,称之为“破年”。什么是破年呢?就是两次交春之日刚好处于这一年之外,也就是说这一年里没有交春。客家人的逻辑是:如果这一年天地都不交配,我们这些天地派生的万物生灵,为什么要结婚!结了婚又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种思维你大可以斥责为迷信,但你可能就完全不懂一个农耕民族在骨子里对于种植和农时的重视,缺乏敬畏的民族大多在历史中饿死了,他们再也不迷信。
所以解释完交春,我们大体上就能将各地的元宵活动进行解释。我们在交春之前,须要把天与地都唤醒,大体这个活动就起于正月初九,终于二月二。汀州区域大体有两种“醒春”模式。
一是舞龙。
这种模式是将潜睡于山川土地中的龙请到村庄里,让祂们参与人间的热闹与供奉,得到足够美食后,就会在二月二如期醒来,“龙抬头”。醒来做啥,种田啊。
一是模仿天地交泰的模式。
这种模式在汀州也有两种。一种是特别斯文又特别隐晦的,比如花灯巡游,花灯代表大地母亲,上头生有红白花,代表男女,当然这种我们不在此讨论,因为不是四都的主流。只说另一种,就是特别直接特别血性的,就是打石头菩萨。
村庄中的年青人手拿竹枪,代表的是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为何一支竹枪就代表天呢?因为村民在此植入了两个符号,一是竹枪如同男性生殖器,另一个则是在枪头的红布包裹中,一共有七节,这代表北斗七星。二者无论是哪一个,都代表天。而人们还会在红布上写上婴儿名字,这当然是要借神力宣布孩童是秉承“天”的意志出生,生而神圣。这就是为何客家人虽生活于穷岭深山,但精神却能活泼,保有血性的主要原因,因为血性有神性加持。
而神轿装载的石头代表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为何石头菩萨我们能分出性别?这在汀州,本不是问题,在所有有石头崇拜的村庄,人们都会告诉你,他们的“石圣”菩萨和哪个村庄的“石圣”菩萨是姐妹,而不是“兄弟”;而四都区域,人们直接把石头称谓为“石头娭娌”;放之全世界,一块倒立的三角石头,也是代表母亲和子宫的,而一块正立的三角石头,则代表男性,已经约定俗成。
双方在村庄外围一路击打推拉,正是在用“打”的这一模式模仿“天地交泰”,由外而内,最后双方达成平衡,所有神明都一起摆放到村庄的空坪中接受供奉崇拜香火血食。
一定有很多太监反对这种“不文明”的解释,但是他们的问题是见识过少,心思龌龊。因为今天北京故宫保存下来的明清两代皇家宫殿中,乾清宫代表天,而坤宁宫代表地,交泰殿在二者中间。一个真正农耕的民族,必然是崇拜天地,重视子嗣,也必然对于太监天然厌恶。
因此“打石佛”,当然是“天地会”的一种仪式,与农耕有关,与子嗣有关,与丰收有关,与生存有关。本来与造反无关,但你若压迫我的生存,那就有关。
天地会
天地会,这时,你就不能再用一个地下社团的眼光看她了。她其实是农人自生的一种反抗力量,也是繁衍动力,本质是自由、自在、自生,是天地相会后的万物滋生。
所以我们由以上仪式的讲述与分析,就能得到一个很是简单的结论,从龟龙山到龟岭,从上水口到下水口,从玄天上帝到石头娭娌,从火星岽到火星陂,从千工陂到大田陂,从陂溪到水库。
四都的乡人,其实一直在寻找一种与“天地会”的圆满,正是因为这种心态,所以四都才是一块福地。
故而再返回历史中去看在层层迷雾中的四都,就会看明白在她的风云际会的过往中,一切都有因由。
爱惜土地、粮食、人口的人们,他们结成社组成会,从南到北的贩运盐、布、米、粮,对于一切压迫都极力反抗,从近一百年的苏维埃时期,从近两百年的太平天国运动,从向上一千年,所有的城乡对抗。四都,从来都是血性之地,英雄之地。
因此,我们从九龙江和汀江流入的漳、诏、潮、揭以及三饶,一路向北,最终在汀江水源头的四都找到大量天地会的遗迹,无论是伐木撑船的黑话行话,还是以棚、券组织起来的乡村社会。
今天我们还能在云宵和诏安之间,找到天地会旧时的总坛高溪庙,但能找到的别的印迹已经极少。而我们在四都的渔溪则还能找到镇溪庵,仍然找得到天父地母的各种符号,还能在镇溪庵上找到“天地虚空、日月万灵、坛前使者、过往神祇真宰位”的神主牌,正是天地会“拜天为父,地为母,日为兄,月为姊妹”的特征。这当然是罗祖教、天地会的旧痕迹。
别的地方的天地会,可能大多数作为有限,很多时候给人留下的印象只是破坏。但是汀州的天地会组织是实实在在灭杀了两位知府一位同知,其实是清末真正的农民起义。可以这样说,汀州进入现代,与历代乡间的反抗是无法分割的,而红军时代,四都称为红都,大体也都根源于这些反抗传统,一脉相承。
末了,我想用法照和尚《送无著禅师归新罗》诗来说一说我对四都的情感。那些拥有琉璃、弥陀、龟龙这般美丽地名的乡村,寄托着我这一代人对着不断流失人口的村庄的愁思:
“万里归乡路,随缘不算程。寻山百衲弊,过海一杯轻。夜宿依云色,晨斋就水声。何年持贝叶,却到汉家城。”
对于汀州山水的熟悉,若要寻一地终老,我想那必是四都,想必是琉璃,想必是龟龙,也唯有在那样的山乡,有溪谷、流泉、飞瀑,有山青、岩黛、鱼溪。想必,也只有在这样的山乡,才可以“夜宿依云色,晨斋就水声”,可以不“持贝叶”也能静心修行。
此处,“天地会”。
-責任編輯:鈺龍 文章頁數: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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